无机依旧低着眼睑,一副安静又平和的模样,缓声道,“殿下只管上药,我……忍得住。”
裴秋阳眉头都打结了,抿唇琢磨了会儿,忽而道,“要不……我给你吹吹?”
无机攥着的拳头猛地一颤。
见他没说话,裴秋阳以为是可以的。
便再次缩回去,对着那伤口,轻轻地呼哧了起来。
无机猛地抬起眼,浑身紧绷!
裴秋阳不想才吹几下,就看他猛地绷紧起来!连带那伤口又被挤出许多血来!
顿时大急,“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更疼了吧?不然……不然,算了,我叫元三来……”
“殿下。”
无机忽而唤声。
裴秋阳站住,“怎么了?”
眼中急切与焦急,毫无遮掩。
这样漂亮的眼睛,眼中只有他啊……
若是将来知晓他的故意隐瞒,会浮现什么样的情绪?
无机缓缓开口,“臣无事,有劳殿下。”
这是还叫她上药的意思?
裴秋阳看着那血流不断的伤口,迟疑了下,“真的可以么?我笨手笨脚的,别又伤着你。”
无机抬眸,朝她看来。
那眼神分明是冷静清寒的,却叫裴秋阳无端心虚。
攥了攥手中的药瓶,躲到他身后,“那好吧,你,嗯,忍着些啊!”
无机侧眸,隐约看到她垂落肩膀的头发,忽而想起,她那日第一次到飞云宫时,在书房中。
将两人的头发绑在一起,轻声问他:“结发长生,有何解法。”
若她真的也是回来了,那为何……要再这样靠近过来?
身后的动作比先前更小心轻柔了许多。
药瓶忽然被搁下。
小女孩儿拿起布条,犹豫了下,看向无机,“我给你包扎?”
无机收回视线,“有劳。”
裴秋阳捏了下那布条,有点为难地看了眼他的身上,强忍着忽视脸上的热度。
将布条展开,从后方,一点点地绕着圈,裹上伤口。
“国师,您抬下手。”
她像个小陀螺一样,又不敢碰他的身体,又不敢多看一眼,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布条,用从没有过的认真模样,仔仔细细地将那布条给裹好。
最后系好时,终是长出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往后退了一步,“这样就好了,回头我让太医再来给您瞧瞧,可别伤了筋骨才……哎呀!”
话没说完。
猛地碰到身后的凳子,把她吓一跳,当即往旁边一躲。
却不想,又差点碰翻了身旁放着药的托盘。
“叮铃哐啷”一通响。
她再次往旁边缩。
就撞到了一个坚实的手臂。
微微一顿,抬眼,就看无机近在咫尺的脸。
而她此时,竟如同投怀送抱一般,竟钻进了无机的怀里!
“!!”
她的脑门都裂了!
这是在干什么啊!
再急切也没有这样猴急的呀!
大和尚会怎么想她啊!
赶紧要往后站,却感觉肩膀被大和尚按了下。
“殿下。”
他低醇清寒的声音传来。
“嗯……嗯?”裴秋阳脑子嗡嗡的,抬脸看他,“怎么了?”
不等看清眼前人,却感觉额头上忽而一凉。
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碰在了那里。
浑身几乎要烧起来的血,一下就凝固了。
她愣愣地保持着抬头的姿势。
就见大和尚往回站了半步,松开手,用她从没见过的郑重模样,认真道,“臣真心求娶殿下。”
“……”
裴秋阳微微张大嘴,眼神呆滞。
心里却已满脸狰狞!
你,你真心求娶我!就能亲我了么!你怎么能这样!
你是和尚呀!
你不是六根清净,色即是空么!
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
她明明没喝两口酒,此时却只觉得好像有点晕。
“我走了。”
转身就要走。
不小心撞翻了脚边的板凳也顾不上了,匆匆走到帘子那边,又听无机在身后道,“臣会去求陛下赐婚。望殿下给臣留些时间……”
话没说完,裴秋阳已经掀开帘子出去了。
他站在原处,神情微寒。
不一时,帐后走进来两人。
正是苏木和秦风。
苏木一张阴森面上不见阴晴。
倒是秦风朝他抚掌大笑,“国师不止会利用色相,还会扮柔弱,甚至色诱都用上了!愣是没让人家小公主松口!哈哈哈!好定力!从今以后,我再不说那小公主是个软包子了!”
又用肩膀撞了撞身边的苏木,“这天底下,还能有这般美色当于前而不为所动的人物!真是有定力,是不是,小木木?”
苏木一把将他推开,皱眉不满地看向无机,“你当真要娶她?”
无机收回视线,伸手,拉下衣架上的外衫,随意地披在身后。
苏木眉头皱得更深,却没再多说什么。
转而道,“是裴正林给李嫣送的信。”李嫣,德妃。
无机神色冷然,在桌边坐下,淡声道,“可动手了。”
秦风失笑,点头,“你这一场棍子没白挨,引出了不少狐狸尾巴,还得了小公主一场心疼。”
无机没动。
苏木也在旁边冷笑,“都以为他是在白受委屈,其实一肚子坏水!都被他算计了还不知晓!”
秦风一脸赞同地点头,“是啊!那小公主落到他手里,指不定还怎么惨呢!啧啧,明明啥事没有,还把人家姑娘弄得快哭了。确实够坏!”
刚说完,见无机淡淡朝他看了眼,“诡门此次异动,你去查查。”
“……”
秦风愕然,“我不就说了那丫头一句么!你至于么!”
苏木嘴角抽了抽,再没开口。
无机翻开手边的书册,神情漠然,“至于。去吧。”
门外。
元二又捂嘴,偷笑。
……
再回到宫中已是三日后。
除去围场突然出现的凶兽,这一次的秋猎看着并没多大异象。
有心人倒是注意到,诚亲侯世子一直没见着,而怀宁伯家的儿子也不见了踪影。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回京之中,镇远公府的丑事,便迅速在京城之内传开!
人人都在议论那镇远公府表面光鲜内里何等龌龊。
甚至连街头小儿都能唱出“父不仁,子不宁,一家子老小是恶鬼,吃人扒皮不如他,就等老天降雷劈!”这样的话来。
一时,镇远公府门庭冷落,受尽嘲弄白眼,在京城之中迅速被排斥的话,都暂且按下不提。
且说皇宫之中。
德妃看着手中的信,慢慢地笑了。
对身旁道,“咱们这位九公主殿下的心思藏得也是够深的。”
旁边的灵枝扫了眼——那是汤泉宫的常姑姑送来的。
躬了躬身,小心道,“娘娘,镇远公派人给您送来了天工阁今年最好的香炉,您看……”
德妃摆了摆手,将信放到一旁,慢悠悠地笑道,“我对他们已是仁至义尽,他还想我舍了如今的位分去保他么?”
灵枝神色一变,当即点头,“就是!娘娘给他们铺了路,他们自己没做好。反还带累娘娘来保他们的命。还敢来求娘娘!”
德妃又笑了笑,道,“吩咐人去给皇上请安。”
灵枝朝她看,“娘娘是要去见皇上么?”
德妃的指甲拂过放在桌上的信,轻笑道,“九公主已经是大姑娘了,文敬之死了,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也没了。我这做庶母的,也该替她甄选几个合适的人才是啊!”
灵枝心下一转,笑着答应,“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德妃靠回椅子里,片刻后,端起茶水,慢悠悠地喝一口。
放下茶盏时,正好压在信纸上‘御前侍卫统领方园’几个字上。
……
秋猎回来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得快了。
裴秋阳素来怕寒,此时的宫殿里已提前燃起了地龙,倒是把长乐宫烘得似春日般温暖。
偏从围场回来后,裴秋阳却一直蔫蔫的,跟没了精气神一样,可把长乐宫一众宫人给吓得不轻。
直到这日,王万全忽而神色怪异地来传话,“殿下,飞云宫让人给您送了件物事来。”
‘飞云宫’几个字,一下就刺激了裴秋阳一直软趴趴的脊梁骨。
她当即爬起来,问:“什么东西啊?”
就见王万全捧上了一个盒子,黑色漆木上,一朵嫣红的牡丹,端的是华丽精致。
谁能想到飞云宫里那样一个素净云清的人,会给她送这么浮华的东西?
裴秋阳咳嗽一声,接过,挥了挥手。
白芷几个互看一眼,也不敢多话,纷纷退下。
裴秋阳这才翻开小木盒。
这才发现,里头居然是一张花签。
一眼便能看到花签朝上的背面画着的花二乔,冽艳娇媚,跟能送出这花签的人一点也不相符。
裴秋阳一颗心又砰砰跳,猜到大和尚是为何要送这种花样的花签过来,可又不敢相信。
慢慢吐出一口气,伸手,将那花签拿起。
幽幽檀香飘绕开来。
牡丹,檀香。
叫裴秋阳又忍不住心湖荡漾。
她捏了捏手里的花签,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轻浮激动。
才慢慢转开花签。
就见上头只有一行劲书小字。
——今夜戌时一刻,可否请殿下,在赏月阁一见。
底下一个‘无’字。
裴秋阳眼眶微瞪,片刻后,猛地拍下花签,转脸,大大地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