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裴欣然眼睛一亮，猛地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果然瞧见文敬之站在那里，立时欢喜起来，“世子，世子！你来接我啦！”
文敬之没想到，不过一夜过去，裴欣然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想起昨日在水榭中她的温柔可人，一时心中的厌恶又变得有几分复杂。
他挥了挥手。
那赶车的人便立时退到了远处。
文敬之朝他看了眼，走到车边，看着疯疯傻傻的裴欣然，顿了顿，道，“昨日你说的裴秋阳羞辱我一事，到底是何事？”
裴欣然却一直笑，似乎没听懂他的话，“秋阳？秋阳啊！是我的妹妹啊！世子，世子，我们成亲的时候，叫她来参加好不好？她一定会羡慕我的……”
文敬之皱眉，低斥了一声，“不用装疯卖傻了！”
裴欣然却举起了手里的九连环，朝他晃，“世子，您瞧，您送我的定情信物哦！我好喜欢呀！世子，世子，我们回家好不好？您说过要娶我的呀……”
文敬之顿时恼怒，那时他药劲已散，却只觉裴欣然反正是送上门来的，且趣处颇多，便索性放纵着自己说了许多胡话，好好地尽兴了一番……
一把夺过裴欣然手里的九莲花扔在了地上，怒道，“胡说什么！我要娶的是裴秋阳！”
他本不想来的，可裴欣然说的裴秋阳羞辱他的事总让他耿耿于怀。
不是没考虑过这也许是裴欣然为了算计他故意说的谎话。
可昨日被太后带到慈宁宫就被训斥了一顿。回到府中，父亲也大发雷霆，不仅罚他跪了半夜，还勒令他必须尽快将裴秋阳哄回来！
他无法对他们细说最近裴秋阳对他的态度，只能各处想法子。
若是裴欣然真的知晓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可现在看来，分明是他想错了。
一想到裴欣然不仅算计了自己，还让他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他不由更加怒火中烧。
瞪着她低声骂了一句，“你简直不知廉耻！就你这样的，还想跟秋阳比？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车里傻笑的裴欣然像是被吓到了，一下顿住，愣愣地朝他看。
文敬之却再不看她，扭头就要走。
忽然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低低尖笑，“哈哈哈！裴秋阳？裴秋阳才不知廉耻呢！下贱的跑去给人做婢女！去伺候国师啦！哈哈哈！”
文敬之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裴欣然却一下又缩回了帘子内，文敬之大恼，才要再次上前去揪住裴欣然逼问。
旁边那拉车的人走了过来，为难地说道，“世子，时辰到了，若是再不走，只怕……”
文敬之怒目瞪着那破旧的车帘子。
拉车的人小心地将马车给拉走了。
车内，裴欣然掀开后窗的车帘，看着路边的文敬之。
片刻后，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边笑边唱。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哈哈哈——”
那一年，春日酒宴，少女站在远远地看着，满心怯懦。
少年走到她身旁，低头轻问：“殿下，我送您过去？”
笑如春晖，沁入心魂。
她的梦，她的念想，她的爱慕呀。
终不过，只是一场痴心妄想啊。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岁岁长相见啊……”
……
裴欣然被送走的消息并没在后宫掀起多大波澜，不过到努尔族和亲的人选，却换成了一个宗亲家中十分不受宠爱的庶女，被封了和硕公主，赐为努尔族王妃了。
宓妃降为嫔，依旧住在桐华宫，却再不比往日风光。
太后整日礼佛，柔妃忙于后宫。
整个皇宫依旧跟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只不过秋意愈浓，天气也一天天地冷了下来。
天坛。
在祭礼官的唱祷声中，青云将手中雕龙画凤的檀木灯，放在了祭桌前，退后。
无机从后方上前，一挥手中拂尘。
另一手持符篆，在灯上燃着后，抛至半空。
周围祝祷声骤然而起。
轰鸣肃穆的声音，仿佛能直达天听。
青云站在一旁，看着神情素冷的无机，轻笑了一声。
一个时辰后，祭礼结束。
无机上了马车，便见青云坐在里头，正从壁柜里翻出茶盏，自己泡了茶喝。
一边喝还一边笑，“你甚少喝这种红茶，怎地备了这许多？”
无机垂眸，将拂尘递给身后的元一，在他对面坐下。
青云扫了他一眼，将茶盏放下，笑道，“听说那小公主跑去给你做女官了？你怎么就由着她这样胡闹？”
自顾自又斟了一杯，放在无机面前，“若是被人发现，于她声名可没有好处。”
不料，无机却满脸平冷，“不会有人发现。”
青云的手一顿，朝他看了眼，再次笑开，“怎么？不是说你是她的劫么？这是打算……”
话没说完，却听无机道，“云顶寺那夜的刺杀并非偶尔为之，宫内有人要杀她。”
青云微讶，“可知是谁么？”
无机缓缓摇头。
青云若有所思，“你都没查到，便说明这人藏得极深。你可要小心些，免得被牵扯进去。”
无机没说话，垂眸静坐的模样，就像个冷冰冰的佛像。
青云无奈摇头，“这些年，你为了她做了些什么事儿，旁人不知，我却是看得分明。你既然避忌，总归有其他法子，何必将人放在近前？”
却见无机抬起头来，朝他淡漠无澜地看了过来。
他口中一顿。
就听无机道，“内宫魑魅难数，自她及笄前后，已数次遭受性命之忧。放她独自，我不能安心。留在眼前，多少……我能看顾几分。”
无机甚少跟人吐露这般真心之意。
青云一时都愣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惊讶地朝无机看去，却见他已然转脸，透过车窗看向外头。
轻笑了下，道，“那你准备留她到何时？”
无机没说话，原本握在手中的念珠却慢慢转动起来。
青云扫了一眼。
轻叹了口气，道，“当年你参禅之时，突然入魔，失狂中高喊她的名字，之后高烧不断昏迷数月，以致全身筋脉受损，至今身体尚未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