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远刚走没几步,被陈家明给赶上前拦了下来。
当初在张家坳醒来,王明远最先接触到的三人中,就只有会计陈家明没什么交集了。
虽然常年干着农活,却始终有点文人的儒雅感觉,王明远听张守忠他们说过,陈家明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过年的时候,全队家家户户贴的对联,都是出自他的手,而且,还打得一手好算盘,算是陈家沟的能人了。
“别拦着我,今天这事,必须说个明白!”
王明远正在气头上,伸手想要将挡路的陈家明推向一旁。
谁知,看上去身板显得很文弱的陈家明力气竟然不小,王明远一推之下,发现他双脚彷佛定在地上一般,身体晃了晃,脚却没挪动分毫。
“冷静点,这事情不好闹大,也完全可以在队上解决的,队长胡乱猜疑,说话不严谨,确实是他的不该,我让他给你道个歉,成吗?”陈家旺急急说道。
“你意思是我在闹事了?我都被人往死路上逼了,我不闹等死吗?真当我是软柿子,想怎么捏怎么捏啊?道歉要是有用的话,这世界早就和平了……给我起开!”
王明远蹬着陈家明,见他还是不让,干脆侧身错步,准备绕过他,却被陈家明一把搂住。
“你们几个,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忙把人给拉住啊。”陈家明冲着几个民兵吼道:“这事要是闹到公社去,别人会怎么看我们队,这坏名声传出去,百害无一利啊。以后若是想要从公社争取点什么,都难。”
陈家旺闻言,也赶忙上去帮忙拉住王明远,其余几个民兵也纷纷跟上。
在这些青壮面前,王明远那点力气就显得太微弱了。
他勐烈挣扎几次,都被钳得死死的,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重新被几人拉回柿子树下,王明远怒喝道:“放开!”
“你不走,我就让他们放开!”陈家明道。
“怎么,我被人如此冤枉,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不准我找人说理了?”王明远怒瞪着陈家旺。
“不是不给你说理,我只是想让你们都冷静冷静,我来给你们调解下,如果调解不成,你再去公社也不迟啊。听我说说怎么样?”陈家旺笑笑:“大家过点日子都不容易,都互相体谅一下吧,也听听队上的人怎么说。”
“行!”王明远点点头,甩开几个民兵,一屁股在柿子树如虬龙般盘踞在地面的那条粗大的树根上坐下。
陈进学闻言,也一声不吭地走到一旁,在柿子树的另一条露出地面的粗大数根上坐下,掏出烟斗,给自己卷了旱烟,点上火,叭叭叭地抽着。
他的婆娘姜彩珍和儿子陈尤飞也挤出人群,站到了前面,都在盯着王明远。
陈家明看了看王明远,又看了看陈进学,最终目光落到散落一地的钞票和那一大袋宝塔糖上。
他走了过去,将一张张十元纸币重新捡拾起来,然后提起那袋宝塔糖。
“这宝塔糖可做不了假,小王能买那么多宝塔糖带着来,足以说明,他是惦念着大家的,而且,他很心细,知道不少孩子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就凭这一点,我相信他是专程送东西过来,跟保管室起火,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如小王所说,草垛堆靠在保管室旁边,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天气干燥,风又大,草垛又是易燃的,完全有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点燃。
比如,抽烟的大老爷们们,可能在地上石头上磕磕烟斗抖落的火星,也可能是抽完随手扔掉的烟锅巴,还有,我看到好些孩子不懂事,喜欢在夜里拿着点着的火棍甩着圈圈玩等等……这些都可能是起火的原因。
我相信,在场的人,没人会干这种故意点火烧毁保管室的事,这应该是场意外,是无心之失,是我们管理上有问题所致。现在追究,没多少意义,就即使找出来,不论是谁,也都担不起这责任,何况,这样的事情无论落到谁头上,都是一场灾难。
日子难过啊,大家是一个集体,本就该相互扶持,共同应对,所以,我建议,这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大家以后都注意用火问题,别在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就好。
眼下该考虑的,是怎么解决种子的问题,或是找其它生产队借,还是去公社买,解决了就行,这个我们会想办法,大伙放心,保证不会影响今年的生产。”
说到这,陈家明扫视着村民一圈:“大家觉得怎么样?”
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样?
村民们纷纷点头,不少抽着旱烟的男人们赶紧将烟熄灭,或是抖在地上用脚踩灭。
“还抽,抽不死你!”
有两口子在一起,妇人见自家男人还在叼着烟斗吞云吐雾,一把夺过烟斗,直接扔地上的。
“以后不准玩火了,再让我看见,老子让你吃调教米线。”
有家长警告自家孩子。
陈家旺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说道:“大伙昨晚灭火,忙了半宿,今天早上就不上工了,都回去休息吧,散了吧。”
众人闻言,不少人转身离开,但也有不少好事的,还留在一旁观望。
陈家明狠狠地扫视这几人,呵斥道:“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还嫌昨晚不够累啊?赶紧走!”
见陈家明面色不对,一个个只能悻悻地离开。
陈进学的婆娘、儿女和儿媳却没有走,而是围到了陈进学旁边等着。
开玩笑,陈家明身为生产队的会计,管着工分的,那可是重中之重。得罪他,平时商量工分的事,怕是不会太好说话。
王明远看着离开的村民,忽然笑了起来:“让他们散了做什么?怕他们听见啊?哼……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不吃这一套。有本事做,就要有本事认,就你这样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进行的调节,你觉得我会接受?”
陈家明笑笑,一指陈家旺等几个民兵:“这不是还有人吗……再冷静冷静,等你们都冷静下来,咱们再说。”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几个守在一旁的民兵都无聊地开始闲聊抽烟了。
王明远也等得无聊了,他顺便给陈家旺几人说了收蚂蝗干的事,让他们停手别再捕捞蚂蝗了。
事情一说,几个尝到点甜头的民兵,都时不时地朝陈进学投去怨恨的目光。
王明远没有去理会这些,接连抽了两支咽后,眼看太阳都升起老高了,他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这还调不调解啊?不调节的话,我还得赶到公社去呢。”
蹲在一旁抽着烟的陈家明,看看两人,熄灭旱烟,将烟斗:塞进衣兜“行吧,都就听我说说。”
“队长确实不该怀疑你是安南谍子,昨晚找到我商量今天撒秧的事,还跟我提了一嘴,他只是一时湖涂,也不该在之前一见面就怀疑是你纵火烧掉保管室,除了那么大的事,他也是急啊。
但不管怎么说,他是队长,这些年,没少为生产队奔忙,就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你让村民帮你抓蚂蝗的事,队长也跟我说过,里面确实有不少疑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也是担心生产队走上歪路才这么做的……”
陈家明叹了口气,:“好在结果还是好的,年轻人嘛,心胸放宽广些,就原谅他吧。”
“原谅……要是结果不好,我就小命不保了,我还没大度到那种程度。”
王明远冷眼看着陈家明:“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跟他根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陈家明隐隐有些怒气上涌的迹象。
“呵……我不识好歹,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我的过错。这就是你的调解?从头到尾,你有真正替我说过一句话吗?你再看看你们的队长,他可有丝毫歉意?”
王明远说着,重又站了起来:“活该我倒霉是吧?活该我受气是吧?”
“那你还想怎样?”
这次,站出来的是陈进学3他婆娘姜彩珍。
紧跟着站出来的,还有陈进学的儿女。
一家子,气势汹汹地。
“我想怎样,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罢了。”王明远冷笑着扫视陈家明和陈进学一家子:“既然这里给不了,我只能上公社去了。”
王明远说完,转身就走。
这一次,几个民兵都没拦着。
姜彩珍见状,赶忙追了上去:“小王啊,我家男人待你不薄啊,你当初受伤,他人人照顾你,找人帮你包扎医治,后来又给你落户、送衣服,划自留地,你得想想他的好啊。难道你当真要做个白眼狼?”
“白眼狼?”
王明远苦笑一声:“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发现你们都挺能耐,随随便便就能给人扣顶帽子……大妈,我已经想过他的好了,所以,昨天污蔑我是安南谍子的事情,我忍了。可是今天呢?今天我若是忍了,那我现在该是被当成纵火犯绑送公社都该走到半路了。你有想过,我接下来会被怎样吗?”
就在这时,村口土路上,一辆吉普车快速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