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想那个男人了。”艾玛的话让艾瑞克从沉湎回忆中缓过神来, 夜幕已降, 这个刚硬的男人独自坐在暖色灯雾里的身影显得格外柔和。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放下手看了一眼站在阴影中的艾玛。
“那个男人”是谁, 他们都心知肚明。然而他们都将显而易见的事实藏在光源旁边的黑暗里,即使稍微挪一挪就可以曝光, 却没有哪个人去动一下。
艾瑞克没有反驳,因为艾玛并没有说错。
这个场景时有发生, 在他离开查尔斯的六年里, 白天,黑夜,夏天, 冬天。闭上眼, 梦中复又浮现出查尔斯悲伤的脸,带着遭遇背叛的愤怒和疑惑。是我错了吗?艾瑞克会这么问自己, 接着又自己告诉自己:我没错。
“既然是这样, 为什么不回去找他?”艾玛这样问过。
“我给过他机会了。”艾瑞克从来都不是个会向旁人吐露心声的人,但是他回答了艾玛,这话是说给艾玛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那是在我重新成为万磁王之后,艾瑞克想着, “我给过他机会了。第一次,我假装找到银币,故意让他发现, 他敷衍了过去;第二次,我让你配合演了一出戏,他还是选择了欺骗我;第三次,我装作梦见了以前的事,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不仅如此,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改变他的想法,每次会议上,平日的聊天里,却没有一点作用。他就是他,连我也改变不了。在一起又能怎样呢?你见过哪两个观点完全不同的政党一起执政的?”
“你们还真是……退一步会死吗?”
“是他不肯退。”
艾玛在艾瑞克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虽然我不是很喜欢那个男人,但是他收养变种人孤儿这一点确实叫人佩服,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好人。有些地方他做的是很好的。”
“他就是太天真了……”艾瑞克翻开手掌,看着手心上的伤疤痕迹,这些都是岁月和苦难给予他的馈赠,“他太天真了。作恶是为了防止恶的发生,人类对我们怀有恶意,怎么可以坐视不理,他总是抱着‘人类不是还没有对我们动手吗?坏事还没有发生’的态度,可是,等到那些真的发生了就来不及了。他却总将我想象作挑起事端的坏人,我从来不是主动挑衅,而是先下手为强。”
艾瑞克想,我还说过“既然喜欢我,我的残忍和固执,你也得一并喜欢”,那时你明明答应了。
停顿了一会儿,艾瑞克继续说道,“都说事不过三,可我还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游乐场’,他现在应该想到了,如果黑王当初真的找到了我们的话,肯定会直接杀去威彻斯特,而不是选择在那样一个地方。那次之后,现在变种人多多少少应该都已经提前暴露在政府面前了。但他的那间宅子足够隐蔽,短时间里绝不会被追查到。”
“我原本以为在同伴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应该不会再心软了才是。没想到他还是不认同我的做法。有时候我真想剖开他的脑子把他的道德观价值观重置一遍,你说是不是书读多了都那么理想化?”
艾玛无语,“我也是名校毕业的……”
艾瑞克耸了耸肩,“好吧。”
“这样放弃你真的不后悔?”
艾瑞克冷冷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谁说我要放弃了。”
——
自称“艾瑞克·兰谢尔”的男人终于松手,我不由自主地盯着自己的手看,奇怪,真是奇怪,刚才我们握手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站在这个男人的视线下,我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屋檐上落下的水珠连成一片晶莹的水帘,人们都撑起伞各自散去,喧嚣声被淹没在雨声中,整个世界显得嘈杂而安静。
艾瑞克打开伞,这是一把黑色的伞,避雨范围还不算不小,可以容得下我们两个大男人。因为出来的时候,艾瑞克是在我右边说话,所以雨伞下面也是我站在他左边。
走着走着,我就觉得浑身难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开口提出建议,“我们换个位置吧。”
艾瑞克愣了一下才回答,“好的。”他的蓝色眼珠映着浑浊水色显得晦暗不明,望着我时总让我觉得里面蕴藏了千言万语,仿佛有压抑着的浓重悲伤,他好像想说什么,结果却是沉默。
站到艾瑞克右边,我才觉得舒坦了些,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似我天生就该这么做,他在左我在右,这才是对的。
我觉得自己的行为怪怪的,不由地出口解释道,“呃,我只是觉得这样站比较……”该用什么词呢?“……比较协调。”
艾瑞克的回答落在雨中好似一声叹息:“我知道。”
这一段路我走的浑浑噩噩的,我和这男人又不熟,没什么话好聊的,读心术对他都不管用,这人也是变种人,看上去来意并不简单,还是谨慎为上的好,我可不敢随便说。所以只好自己走着七想八想,比如明天还得和艾米一起去挑窗帘,是买什么颜色的好呢,或者欧洛洛有课牙坏掉了,我得带她去看牙医等等。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酒吧。刚过了六点,人还不多。
我忽然反应过来,这是离我刚才讲课的大学最近的酒吧,“你对纽约还挺熟的嘛。以前是在这待过?”
“嗯,我在纽约住过五年多。和我最好的朋友住在一块。我可买不起这里的房子。”
“你朋友很有钱?”
“还算挺有钱的。”
“你现在也是住在他那里?”
“现在没有。上一回和他说话也是六年前的事了……”
难道过世了?我颇为不好意思,“啊,抱歉。”
艾瑞克皱着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弯起嘴角笑了起来,“他没出什么事啦……只是,他现在不理我了。大概我们从更久之前就算不上朋友了吧。”
这话题真是尴尬,我打着哈哈把话绕过去,“我们叫两杯酒吧。”
房间里还是比较热的,艾瑞克脱下外套,我随意地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他外套的左半边湿了一大片。刚才雨好像是有点大,我想着,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了下来,上面基本上没有哪湿了。刚才是他站在左边,我在右边……
我的心底升腾起隐秘的感觉,柔软的、纠结的……我连忙晃了晃脑袋,驱散脑海里的怪异想法,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对着一个男人有这种感觉。
这时酒保把酒送了上来,“你们的酒,一杯龙舌兰酒,一杯威士忌。”
我接过了才发现我刚才都还没点呢,好像艾瑞克也没有点啊。“等等,我和我的同伴好像没有说要喝什么吧?”
酒保露出疑惑的神情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艾瑞克,“不是老规矩吗?虽然已经过了很久,可是我还记得以前……不是这么点的吗?”
老规矩?我侧头看着艾瑞克,大概是他带人来喝酒都是这样点的?这家酒吧我可没有来过的印象。我尝了一口威士忌,好吧,我确实十分钟爱这种酒。
当然,我们来这还是为了谈正事的,坐定之后,艾瑞克终于表明了他的来意,“我想我们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来找你的原因我想你应该能猜出几分,正是关于变种人……”
我点点头,有关变种人的,我自然很有兴趣。
“最近古巴导弹危机我想你也有所耳闻。”
我继续点头。
“前些日子我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无意中遇见了一伙变种人,他们实力颇为强大,要挟了政府要员,想要挑起事端来……”
…………
——
离开酒吧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我发现这个艾瑞克也没有刚开始见到时我想的那么古板严肃,他人还挺有趣的,后来不只是变种人,我们聊了很多东西,颇有情投意合的味道,我很久没有碰到这么合我口味的人了,他好像非常了解我似的,和他待在一起让我觉得舒服极了。
最后艾瑞克还依依不舍地送我回去,我也正和他聊在兴头上,就让他送我回去,屋里还有灯火……我料想蕾文应当在家。
开门迎接的果然是蕾文,她的表现却和平常有着些许不同,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的微笑僵在了嘴角,“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由好笑,“你还希望我夜不归宿啊?”
蕾文闭上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孩子怎么了?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转身对艾瑞克说道,“今天太晚了,既然你在纽约还没有落脚的地方的话,不如就住在我这吧。反正二楼空房间很多,随便你挑。对了,我睡三楼。”
他站在玄关的阴影处,声音低沉,“我知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那就这样吧,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