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掉蒙在镜子上的白雾,一个人影就清晰地展露出来,她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和鲜红的嘴唇,脸颊瘦削,皮肤苍白,鼻梁上还有淡淡的雀斑印,栗色的长发微卷,披在肩膀上。
又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身侧,正是艾瑞克,他的眼底带着恶劣的笑意:“不用再试了,很适合,非常漂亮,查尔斯。”
没错,“她”就是我。
看看镜子里漂亮“女孩”惊恐的眼神就知道——我真的被自己的女装吓到了。别逼我承认我适合女装。
我一把扯下头上套着的假发,把它放好,经过艾瑞克身边的时候顺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艾瑞克仿佛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不但不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查尔斯,今天南希小姐(负责化妆的同学)私下同我说她很羡慕你,都不肖怎么上妆,天生自带彩妆。”
一个男人被赞美漂亮可不是什么好事:“闭嘴!艾瑞克。”
艾瑞克耸耸肩:“好吧。别生气嘛。”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查尔斯,我明天就回去了。”
我正拿了换洗衣服要进浴室洗澡,听到他这话愣在了原地,莫名地有些恼怒,“你都没提过!”
艾瑞克:“我……我很抱歉。”
“……”,沉默了半晌,心底奇怪的狂躁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明天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五点的车票。”
“怎么这么急?话剧大概下午三点结束,一结束我就送你去车站。”
“嗯。查尔斯……”艾瑞克有些踌躇。
“嗯?什么事?”
艾瑞克:“晚上一起睡吧?”
我微微侧目,没有马上作答。
艾瑞克仿佛怕我误会什么似的,急忙补充道:“我是说,都要走了,我想同你晚上聊聊天,总觉得这几天没同你好好说些什么。”
我有些无语,前几天是谁和我莫名其妙闹别扭还一定要睡客房的来着?真是少男心海底针!我在心底唏嘘着。
“查尔斯,我们来聊天吧。”难得有一回是艾瑞克先开口。
黑暗中,我俩裹在一条被子里,把头从被窝里探出来,淡淡的月光中,我只能模糊地看到艾瑞克的轮廓和他蓝色的眼睛,我轻轻问:“聊什么?”
“我还没想好。”艾瑞克的语气有些迷惘。
我忽然有点想笑。
想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在静谧的黑暗中,我似乎能感受到艾瑞克的纠结。四下如此安静,只有偶尔夜风吹过窗外的细微响动,我不说话,艾瑞克也不说,我们就在这片黑暗中悄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彼此的呼吸声越发清晰,平缓而有节奏,一下下,仿佛交缠在一起。
“查尔斯,我发现,几乎每次都是你来找我。我只主动找了你两次。每次吵架,我们之间,也总是你先和我道歉……明明是我年纪大一些。”听着他说的话我都可以想象出他皱起眉来苦恼的样子,像是个孩子,虽然他已经十八岁了……也是,十八岁的他于我而言,其实就是个孩子。如果是十五岁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子反省自己还剖露给别人听,那时候的艾瑞克只肯将所有心思都压抑在心底。这也算是一个进步吧。我为自己的教育成果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样子很累。和你那些学校里的朋友接触了以后,我真的很奇怪我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种族不同,阶级不同,国家不同……我小学都没念完,字都识不全,你却是牛津的高材生。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挺烦的,就像昨天和你那些同学吃饭,你们在饭桌上聊的话题我完全听不懂。”
“艾瑞克,现在入学还来得及。”
“算了吧,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其实说实话,我也觉得累,这小孩难教,我能抽出来陪艾瑞克的时间并不多,每次放假陪他总觉得他的个性还是没有好转,依旧固执别扭,那时我总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我与艾瑞克之间仿佛存在这一条线,这条线联系着我们,又阻隔着我们,我总忧心着这条线会不会淡去,每过一段时间就得去看看,然后将这条线重新画浓。我在努力地接近艾瑞克,可他一直在躲避退后,他退一步,我就得进两步。
我坚定地说:“艾瑞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多想。”
艾瑞克没有答话,但我能感觉到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若是真的计较起来,最开始也就是上一辈子,我同艾瑞克的友情和现在是不一样的,上辈子,我和艾瑞克结识在壮年,都是有着抱负的成年人,那时我俩走到一起更多的是因为相似的理念和共同的目标,还有多年来共同作战的情谊。
即使我和艾瑞克不是朋友,我在重生之后也会立即找到艾瑞克,为了世界上不再出现一个成天想着发动战争和统治人类的魔头。
而现在我同艾瑞克的友情却与那时不同,现在我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止是友情,我们结于年少,艾瑞克的性格并未成型,他在我的引导下成长,这些日子并不像上一辈子我与艾瑞克靠着酒精和战斗加深感情,这些日子是相濡以沫且脉脉温情的,我们不止是朋友,更是彼此的亲人。
我提议道:“我们说点别的吧。”
艾瑞克:“好吧,查尔斯,你的女装扮相真好看。”
“……”这死孩子。
“你头发卷卷的也挺好看的。”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你什么发型都好看。”
我不禁笑出声来,“我倒是觉得以后我的头发说不定会掉完,那样你还觉得好看?”
艾瑞克也笑出来,“等那时,我也满面皱纹了,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
第二天一大早。
话剧的工作人员就集合起来开始做准备工作。负责化妆的南希小姐服装来,要我将自己套进那条腰围窄的能勒死人的裙子里,我都不知道只能吸气吸气再吸气,让一个女孩子来给我穿束腰我总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就叫艾瑞克来给我穿,这小子下手也狠,我被勒得内脏都要挤出来了。
裙子做的其实不错,高领挡住喉结,胸前的褶皱设计掩饰平胸,巴格利亚公主风的袖子,幸好我现在手臂还算纤细,小臂上那点刚长出来的稀疏的毛也被南希小姐无情的全部剃光了。
脸上花花绿绿地画了满脸,走出更衣室着实需要不少勇气,要先穿过走廊、走出这栋楼然后才能到达载我们去目的地的轿车,这段短短的道路,我竟然觉得比在集中营找艾瑞克还要惊险。
一路上我都在忐忑不安,真的上场的时候大脑完全就空白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反正是按着剧本走的,这份剧本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我还参与了每一遍的排演,能不熟么。
换幕的空闲时间,约瑟夫还称赞了我:“小导演你嘴上说不愿意,但真的上场了演的可真不错。你说爱我那段,我都真觉得你对我有意思了。”
我懒得搭理这个花花公子,他演道林·格雷绝对是本色出演。
在一片掌声中,《道林·格雷的画像》话剧剧组众演员向台下的观众剧中谢幕,我一走到幕后观众看不见的角落就狠狠地拽下头上的假发,几乎要跳起来欢呼,“终于完了!”
艾瑞克走了过来:“查尔斯,演得很好。”
“谢谢,你喜欢就好。”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艾瑞克,来帮一下,我得把这该死的裙子给脱了。赶紧脱了,我都快勒得不能说话了。”
一只手忽然从我腋下穿出来,一把揽住我的腰往后带,魅惑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位漂亮的小姐,是否有空与我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约瑟夫这个家伙……
居然被人当成女人调戏……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的!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表态呢,艾瑞克直接出手,啵啵啵,只听几声丝线断裂的声音,几颗金属纽扣落在地上。
艾瑞克这是疯了吗?旁边还有普通人呢!我狠狠地瞪了一眼艾瑞克。
约瑟夫刚才也被崩落的金属纽扣打到了手,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惊讶极了,“这怎么回事?”
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嘲笑他,借以掩盖真相:“报应啊。”约瑟夫看了看自己崩掉扣子的衣袖,又看了看艾瑞克。
我急忙艾瑞克拖走,他一声不吭,满身戾气实在吓人。
我给剧组的成员打招呼说要送艾瑞克去车站,不能和他们回瑞士了。
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才刚觉得他有所改善了……看着这样的艾瑞克,我越发觉得不安。这种感觉直到我目送艾瑞克上船也没有减弱。
这种不安在艾瑞克离开后越来越强烈,终于在艾瑞克离开的第三天,我请了两天假,踏上了去瑞士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