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轻柔的女声伴着琴声而来:“众位才子,小女子柳天音,专程邀请各位来天音坊听一曲,各位有兴否?”
霍启眼睛勐地睁大:“天音坊,柳天音?主动邀请?”
天音坊是什么地方?
柳天音又是何许人也?
整个京城最高端的曲坊,太子、三皇子这种权倾天下的皇子登门,人家柳天音接见不接见都凭心情。
“正是!”柳天音的声音传来:“小女子平生第一次邀请,还望各位才子莫要扫了小女子颜面才好。”
“为何邀请?”林苏四个字回传。
“为公子才情而动!这个回答是否唐突了些?”柳天音轻轻一笑。
林苏笑了:“纵然唐突,也是唐突佳人,姑娘的邀请,林某代兄弟们接了!”
“请!”
声音一落,天音坊似乎突然之间一步拉到了他们窗外,五人对视一眼,同时踏步,一步踏出,已进天音坊。
顶层之上,另一间房,那个病公子手中茶杯慢慢放下,目光透过窗帘遥视天音坊:“有点意思!”
……
林苏等五人前一刻还在酒楼喝酒,以陈更大学士康慨豪迈的论史下酒,以林苏一首传世青诗下酒,但下一刻,他们跨过了酒楼的隔栏,落在天音坊。
天音坊一如旧日。
安静,祥和。
百花盛放,青鸟盘旋,丝竹声隐隐,幽香伴着幽雅的侍女,醉了一座座楼台……
坊间才子众多,哪怕今日外界三场论道,演绎京城千万年从来没有过的文道盛况,天音坊内依然有众多才子流连。
事实上他们中有很多人,在天音坊里已经住了很久了。
他们舍不得离开。
天音坊里的曲,天音坊里的酒,天音坊里的气氛,天音坊里的人,全都是他们舍不得离开的。
虽然说天音坊里消费惊人,每天一朵解语花五两银子,是寻常人家根本无法承受的,但这些才子依然掷重金,空行囊,抛学业,沉迷于此。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中,会不会出一个两个风流情种,将来会不会写下:十年一觉天音梦,赢得京城薄幸名,但可以知道的是,天音坊的存在,终究毁了一群人……
林苏这群人,不存在这个问题。
以他们的文名,没有地方毁得掉。
以他们的财力,没有地方掏得空。
他们其实才是最适合泡在天音坊里的,但是,他们偏偏很少来此。
即便风流天下闻的李阳新,即便是将“上青楼当作向母亲尽孝”的霍启,入天音坊的次数也是一个巴掌可以数清。
今日入天音坊,不是他们主动要来的。
是柳天音邀请的!
这份特异,让众人心头颇为激动。
你们出去访一访,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是柳天音亲自邀请过来的?
他们一到,几名侍女躬身送上解语花,然后就是他们熟知的那个流程,坐于柳香河畔的银亭之内,等待天音妙琴从河中传来……
遥远的柳香河,一舟漂下。
她膝下的瑶琴轻轻一动,众人第一时间沉迷,全都不知身在何处……
唯有林苏,他慢慢转身。
他的身后,一条花道无声无息地分开,林苏踏入花道,身后的花道无声地合拢。
他又一次在众人眼皮底下,耍了单边……
竹林深处,一座红亭。
红亭之内,一张茶几。
茶几之侧,一个美人。
美人之后,窗帘飘飞……
林苏来到柳天音对面,柳天音托起茶杯,状态慵懒:“公子离京日,北风尚还凉,如今入京师,百花已凋零,时光最是无情道,一寸芳华一寸伤……”
一句吟尽,她面前的一株解语花飘飘而下,洒落茶几之上,是一幅奇特的伤感。
林苏笑道:“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他的手轻轻一扫,茶几上的落红飞向花坛,落入花根之下……
突然,他的目光定在花根处……
花根处有一张纸,纸上有暗格,在他千度之童下,清楚地看到,这暗格乃是“命”字……
原本只是他曾经见过的“命格”纸。
而如今,随着他的手这么轻轻一拂,无数的落红花瓣飘落其上,命格纸上一片血红……
命纸染血!
天命门命纸染血!
似有意,似无意,他与柳天音之间的相会,带上了神奇的命运之判……
柳天音目光落在这张纸上,幽幽一叹:“林公子是否已经明白?”
“明白什么?”林苏慢慢抬头。
“小女子刚才所说的,时光最是无情道,一寸芳华一寸伤,伤的原本就不是花!”
“那伤的是什么?”
“是你!”
林苏笑了,他的笑容很平和。
这份平和的笑容落在柳天音眼中,却是一种讥讽……
“林公子看来并不明白!”柳天音叹道。如果真的明白了,他会惊恐,会无助,决计不可能有这么平和的笑容。
林苏笑道:“你以为我不明白的东西,我其实全都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
“天命道门,信奉命童即法令,你的天命之童看准我会成为大苍祸乱之源,你本着为苍生请命的信念,打算除了我,当日命纸为垫,给我奉上香茶一杯,是告诉我我已被纳入天命之判,今日似巧合似有意,你的一枝解语花飘落命纸,促成了命纸染血,我离最后的命纸化剑,一步之遥,是么?”
柳天音静静地看着他:“你果然明白!那么……你可心服?”
“你觉得呢?我是否应该心服?”林苏反问。
“你并不心服!”柳天音道:“因为你坚信你是正义的,你坚信你不可能成为大苍的罪魁祸首。但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因果并非你自己本人心愿,它单纯就是一种因果!”
“何解?”
“因为你的存在,会触发一些事情,进而引发连锁反应。你主观上可能并不希望这些事情发生,然而,事实上,这些事情因你而起。”
“所以呢?”
“所以……你应了天命之判!”
林苏笑了,如果说前面的笑容是平和,隐含一点点讥讽,那么这次的笑容,不折不扣就是讥讽。
柳天音目光中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盘旋,冷冷地盯着他。
林苏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天音小姐,我如果这时候强B你,你会反抗吗?”
柳天音脸色勐地一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强B?她这一辈子都没听过如此粗俗之言,而且是当她的面提出。
林苏道:“你不能反抗!因为你如果反抗,我会杀了你!你身后的人会跳出来跟我拼命,我又会杀了他们,他们来的人会更加高端,我抵挡不住的时候,我身后的人也会站出来,这样一来,两边团队的人会越来越多,会有越来越多的无辜之人卷入其中,大苍祸乱因此而生,圣殿大乱因此而生,其起因是谁呢?是你!因为你不肯乖乖地让我搞上一回……天音小姐,你是这场劫难的罪魁祸首!你也应了天命之判!”
柳天音一口气从心底升起。
她脸上黑线横流。
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林苏慢慢站起,轻轻笑一笑:“别跟我谈什么狗屁天命,也别想用什么无形的绳索捆住我的手脚,我的生存,自有信条,至于会带来何种后果,何种因果,关我屁事?对了,你所说的那种因果,我比你懂得多,我称其为‘蝴蝶效应’!”
他出了亭子,又站住了,手轻轻一招,地上的那张命格纸飘然而起,落在他的手中:“听说这张纸最后会化剑,怎么化呢?是不是这样?”
嘶!
那张命格纸撕成两半,林苏手一挥,哧!
两片纸条如利剑一般,插在柳天音的红亭之上。
“嗯,确实很象剑!”林苏点点头,手指一点,点在虚空。
嘶拉,大阵分开,他一步踏出天音坊,背影消失于柳香河上……
柳天音一口气慢慢吐出,插在红亭上的两片命纸化为虚无……
身后突然出现一个苍老的身影:“小姐,此子如此嚣张,着实可恨,是否立刻执行?”
柳天音手缓缓抬起,但迟迟没有落下……
她今日怒极!
她前所未有的怒!
她平生从来没有过的怒!
因为刚才那个人肆无忌惮地侮辱了她,而且还撕掉了命纸。
两件事情,任何一件都不容触碰,任何人触碰了任何一件,都必死于当场。
但是,她不能不反思一件事情,他说的那个可恶的比喻……
原本她内心坚如磐石,但这个比喻,将她的内心撕开了一道缝……
因为面对这个可恶的比喻,她突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命童即法旨!
这是天下公认的事情。
但是,命童不可有隙,却是天命之童执掌者的铁律,今日,她已有隙……
林苏离开了天音坊,他从内心深处告诉自己,这狗屁天音坊,老子以后再进来,一定是有病!
吸一口带着青楼脂粉香,以及三月春花香的香气,林苏将刚才过去的事情,一口呼入柳香河,他大步走向城北。
城北有什么?
文庙!
白鹿书院换帅之大计,按章居正的判断,成功的概率已经是四成。
林苏的判断跟他大致相当。
所以,他需要再下一步棋,这一步下去,陈更入鼎白鹿书院的希望,才能增加到五成以上!
到了那一步,就没有人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