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它存在的感觉了。
这种感觉,包括但不限于体内的“异物感”,呼吸的“沉重感”。
还有那种独处时、感觉却并非独处的诡异——它们全都消失如云烟了。
我摆脱了自己的“宿敌”,并扭转了“宿命”。
出院康复后,在家休息,等开学的那几个月里,妈妈带我去附近旅了几次游。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不自觉地去感受身体,感受骨头的动静——它没有任何动静。
它死了,谢天谢地。
……
初中开学后,在完全崭新的环境里,我成了一个自己梦寐以求的普通人。
而后八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珍惜这份“普通”。
这颗星球上,无数烙有“普通”标签的人,都在为摆脱这份平庸,而拼命努力。
殊不知,平凡即是真谛。
可惜,先前没落得我这般下场的人,多半是不会有如此体悟的。
……
时间如梭。
八年了,骨头始终没再有异象。
将近三千个日夜,每时每分每秒,都逐渐加固着我“彻底解脱了”的事实。
如此的一天天过着,那过去深刻的阴影和桎梏,也就像是在杂志上看来的故事那般,不再干扰我的情绪,想起也能够潇洒地一笑置之了。
2000年,我中考发挥稳定,考入第一志愿的高中。
同年,有些不好的是,爸爸被公司辞了。
他没做错什么,只是一轮规模较大的裁员。
再找工作,对于我爸爸的学历和岁数来说,着实有些不易。
那天,爸爸放弃了应聘。
告诉妈妈,他计划和几个朋友一起炒期货。
我和妈妈都反对他这么做。
原因是——和那几个朋友才刚认识不久,难以信任。
还有就是,害怕赔钱。
当然,很现实。
可惜,爸爸在大事上,从不听妈妈的。
睡觉时间,爸妈还在大卧室里,因此争吵。
我缩在被子里,极力想要入睡。
渐渐地意识模湖,跌入梦境的前一刹那,我看到自己的右手,凭空抬起来。
五指撑得笔直,撩开被子在空气里乱挥,像是在噼开无形的什么。
骨头?
甚至还没等我开始惊惶,就一下睡死过去。
那或许就是迷迷湖湖的梦境吧?
因为当时爸爸在吼,像极了我旧时那些不堪的阴霾,就应景地梦见骨头卷土重来的情景。
应该是梦。
就是梦。
当时,我像脖子扎进地里的鸵鸟那样,劝着自己。
现在想想呐,骨头也许就是在那段时间恢复生气的。
它聪明地屏息等待,只在我晚上睡熟后活动自己。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2002年11月11日的“毁灭打击”。
届时,距离那次车祸,已过了整整八年,连日期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依然记得,自己用刀把妈妈砍成肉泥的每一帧场景。
那天白天,学校组织拍毕业照。
我成功和暗恋心仪的女生合了影。
我很喜欢她,是那种单纯纯粹的喜欢。
当然,中间隔着纸。
她知道我的心思,我也知道她知道我的心思,但彼此就是没有捅破过。
我铆足勇气,当着好多人的面,邀请她和我照相。
她颇惊讶的样子,爽快笑着答应了。
明年6月份就是高考。
我想要上市里的美术学院,放寒假准备先去面试。
是的,我热爱画画,那所高大的美术学院,也算是我当时终极的人生梦想吧?
理想的大学,暗恋的女孩,19岁的我。
虽然爸爸阴晴不定的“生财”之路,时常让人揪心。
但总体上,人生还是充满愿景和希望的。
放学回家,爸妈心情格外地好,通常他们都是要拌嘴吵架的。
这次,竟还破天荒地开起了玩笑。
主要还是爸爸心情好的缘故。
不管怎样,我是没想到,再过几个小时,一切即将崩溃和颠倒。
我上不了那所美术学院了。
不再有高考。
没法拿到那张合照了。
等这一夜过去,就连寒假计划要去的面试,也化成了平行宇宙的泡影。
什么都没了。
……
晚饭桌上,在我跟着爸妈一起嬉笑的当间,身体里的骨头,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它耐住性子,挨过最后的沉寂——天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复苏的。
两年前?还是三年前?五年?八年?
八年……
它根本就没死!
我很难排除这个可能性。
它叫我先尝尽生活的甜头,再坠入那黑洞般撕裂的反差里……
……
“啊啊……呕呕不啊……”
“王青颇……不不不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我。
是妈妈的惨叫声。
事后,在执法者给我放的监控画面里——
是的,我们在客厅里,装有家庭监控。
画面里,我耷拉着脑袋,四肢却过分协调地穿过客厅,从厨房里拿了菜刀出来,半跌半撞地抵开爸妈的卧室门。
“诶!”是爸爸粗哑的惊叫声,只有一声,后来就没有了。
骨头借我的手,砍爆了他的头。
因为卧室里没有监控设备,但结合爸爸尸体的惨状,那一砍的力度是非常大的,寸劲十足,单凭我的肌肉,还达不到这般效果。
可惜,执法者们无视了这点。
17秒后,妈妈连滚带爬地退到客厅,而我——或者说我的骨头,架着我,提刀紧随追了出来……
“你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喊?为什么要喊你的名字,然后叫你醒醒?”
录像放到这里,负责的执法者暂停,并问我。
为什么?
因为我当时还没醒,这一切都是骨头干的。
画面的像素低,没法看清我紧闭的双眼。
妈妈看出我在睡觉,知道这是什么,像试着唤醒我,在事情全然无法挽回之前。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这么叫你的……”
“我妈可能是吓傻了吧。”我敷衍地说,只求程序快完,只求速死。
这也是骨头想要的,和我一起速死。
播放继续:我在玄关口鞋柜的位置,把妈妈逼近角落。
然后就是一刀,两刀,三刀,五刀,十刀,二十刀……
在砍到二十二刀的时候,我被妈妈的惨叫惊醒。
后面的情景,是挥砍仍旧不停。
我花了一秒钟清醒,在意识到这不是梦后,试图力挽狂澜。
可惜,“力气”不够。
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