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机械城内,如同彗星群般的宇宙战舰,从星辰大海构筑的背景下,飞逝而过。
定睛细看,更像是穿梭在未知深海中的发光鱼类。
这是在一个老人的梦境里。
突然,他听到了一丝人类的叫声,声源从老人的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一张少女的面孔,出现在老人的面前。
少女的童孔里不再有神色,她浑身赤赤果着,鲜血从已经被彻底折断的双手关节里流淌出来,顺着她瘦弱的胳膊,汇聚到鼻尖。
老人看不清那个单手拎着女孩脚踝的男人,唯独可以窥见,男人嘴角冰冷冷的微笑,神情如同屠宰牲畜一般的期待。
回面逐渐消失。
老人的意识,瞬间飞得很远,俯敢这片浴血之地。
无数的人类,被那些穿着黑色装甲的士兵们肆意屠杀,哀嚎声与惨叫声,响彻整颗星球。
“该死!低劣的血统!”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他的梦境。
随即,他的听觉和视觉,都在极速退化,彷佛被一团巨大的黑暗吞噬了……
……
老人醒来的时候,系统提示他,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
他从睡眠舱里走了出来,呆呆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小房间。
时隔三天,他的阿兹海默综合症又发作了。
他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房间里。
他顺着小房间熘达了两圈,目光被小圆窗外,流逝的星河,深深吸引。
他想起来了,自己所在的这艘飞船的名字——尹甸园。
正当老人妄想记起更多的时候,自己房间的舱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传统医生大褂的男人,坐着轮椅,出现在一丝不挂的老人面前。
“你醒了,思墨。”医生搞下了口罩。
恩墨注意到,他的鼻子上,连着一个输气管。
他看了看自己赤果的身体,紧接着,这个似乎有着生命的机械舱,从地面上伸出两只钢爪,为恩墨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我叫恩墨?你呢,你是谁,你认识我。”恩墨不停询问着。
“我叫塔里塔利。我是你和你妻子的朋友。”
妻子?
恩墨毫无印象,此刻,只如孩童一般,叫嚷着吃饭。
医生在前方领路,而恩墨呆滞地跟在他后面。
走廊上,还有许多和他年龄差不多的老人,甚至有的人已经有一百岁了。
“这里都是老人么?”
“当然了伙计。这里是尹甸园,全宇宙的养老院。”
这条长廊,直通远方的大厅,头顶的冷光灯,照得恩墨没有半分血色。
大厅里,人迹寥寥。
坐在摇椅上的老人们,都聚在一起,观看全息投影上的电影。
医生示意恩墨,在自己身边坐下,服务机器人递给他一盘合成肉类,以及一杯咖啡。
恩墨似乎是饿坏了,他抓起那片煎肉,大口吞食着。
医生在旁边目光复杂,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惋惜,小心翼翼地问着:“你不记得洛丽塔了么?”
“洛丽塔。我的爱人。我们结婚很多年了。”
“做得好。你还记得和她说过什么吗?”
恩墨顿了顿,停下了嘴里的咀嚼。
他抬起头看着医生问:“她现在在哪里?”
“她走了。离开这个世界了。”医生伸出手,抚·摸着恩墨头顶花白的头发,“她的身体一直不好。”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也感受不到悲伤。”恩墨潭水般的双目,对上了医生那对细小的眼睛。
“我会慢慢让你想起来的。”
……
“五十年前的一天。天遣文明,突然发动了对人类的全面进攻,他们以屠杀全部人类为战争的目标。仅仅三个星期的时间,他们就通过空间旅行,来到了银河星系。”
“天遣者们为什么要屠杀我们?”
“这很简单。”塔里塔利在眼花缭乱的星图之中,圈出了地球和天谜者的所在。
“你看,天谴者,一直是这片广阔的生命密林里的主宰。而人类文明,虽然还处于婴儿阶段,但是科学发展的速度,却远远超过位临金字塔顶尖的天谴者。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某一天,上帝的天秤,注定会慢慢倾向于人类这边。”
“所以……地球战败了?”
“根本谈不上战败,是单方面的屠杀。人类引以为傲的科技,在天谴者的星际舰队面前,简直如同孩童手上的玩具一般可笑。”
“当然,人类没有被全部消减。为了顾及至尊文明的面子,他们用量子炸弹,彻底毁灭了整个太阳系。”
“而在那场战争里剩余的人类,则被关押到了由他们制作的一颗叫做‘猪笼’的机械星球上。”
“太可怕了。”恩墨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那颗美丽的星球。
那个曾经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瞬间在烈火之中毁灭。
尽管这只是全息投影,但整个场面,竟然如此真实,和自己五十年前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还只是刚开始!”医生用瘦弱的右手,重重地拍在轮椅的扶手上,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似乎是一个饱受折磨的囚犯。
他扶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压抑着咳嗽,继续对着恩墨讲道,“奴隶永远不可能得到公平的待遇。天谴者们认定,人类进步的诀窍,就在人类的大脑……”
“于是,他们便偷偷的开始在人类的身上做实验,寻找大脑最发达的人群,进行基因研究。这个实验,先从小孩子开始。”
全息投影上,恩墨可以看到,一个由金属制作而成的拱门,正在缓慢打开。
无数个赤身果体,背负着枷锁的少男少女们,正一步步走进彷佛地狱入口的甬道里。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疑惑、孤独,以及藏在眼底的看惯杀戮之后的冷漠。
“出类拔萃的个体可以活命。剩余的孩子,就只能被杀掉。”医生垂下了头。
“被杀掉才是解脱。留下来的孩子,只能在活体实验的液态舱里,慢慢被病毒、药剂夺走生命。成年的人类也沦为了奴隶。”
医生推动轮椅转过身,缓缓向恩墨这边走来。
他用干枯的手指,拉起左手边的袖子,露出一只被伤痕爬满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