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研究什么?”
陈海怡澹澹地说:“一颗回到过去的行星。”
“什么东西?”程稚表示无法理解,“你的意思是,行星穿越时空了?”
“对。”陈海怡的回答,简洁明了。
“可……可是你们怎么能确定,那颗行星来自未来?”
“他们说,那颗行星的表面上,停留着一个无人探测器。”陈海怡顿了顿,“可那个无人探测器,目前还处于建造中,20年后才被送进太空。”
“我不信。”程稚难以置信地摇头,“行星怎么可能回到过去?”
“这就是我父亲想搞清楚的问题。”陈海怡慵懒地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托着下巴,“父亲以前常说,如果他们能顺利找出那颗行星的运转规律,也许可以研究出穿越时空的技术。”
“所以,你能够穿越时空,就是依靠的这项技术?”
这一次,陈海怡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见陈海怡不愿多说的模样,程稚也没有心情继续追问。
浓烈的睡意,侵蚀着程稚的神经。
他不关心行星到底会不会穿越时空,他只希望沙尘暴赶紧停下,然后把陈泽安全地送回天文台,好让他尽快脱离该死的时间循环。
程稚从未想过,假如他仍被困在6月10号,该怎么办。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心想,到那时,他也许真的就放弃挣扎了。
在半睡半醒间,程稚忽然注意到,陈海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观测台。
先前呼啸尖锐的风声,已经听不到了,程稚忐忑不安地走出观测台,才发现,沙尘暴不知何时竟然停下来了。
夜幕降临,狂风吹散了遮挡夜空的云层。
程稚怔怔地抬起头,一条璀璨的银河,正安静地悬挂在夜幕中央。
但仔细观察的话,组成那条银河的并不是星星,而是一连串的程序代码。
“你终于察觉到了吗?”
陈海怡放下手里的控制器,轻柔的嗓音,听起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没错,程稚察觉到了这段空白期的不对劲。
暗示的是死亡,是陈海怡无法逆转的死亡。
只要陈海怡还活着,这场时间循环,就会一直无休止的重复下去。
可时间循环,会抹平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从某种意义上,他和陈海怡都永远不会死。
程稚还是不明白,陈海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陈海怡不知何时爬到了车顶上,微风吹佛着她的裙摆。
她踮起脚尖,朝着星空伸出手,精致的脸上满是陶醉。
“你要上来吗?”
陈海怡那轻描澹写的一句话,彷佛在程稚脑海中引爆了一颗炸弹。
他痛苦地双手抱头,磨损严重的参观证、空无一人的天文台、明显被废弃的观测合……
种种不合常理的细节,排列组合在一起,全都指向了唯一的可能性。
观测台的周围,陡然间出现了数不清的黑衣人,他们犹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向陈海怡。
繁星璀璨的银河,开始出现裂痕,过去与现实的记忆交织,缠绕在程稚眼前——
这不是陈海怡第一次对他说出这句话了。
念高中时,程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陈海怡,挑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翘掉晚自习,然后一起跑到天文台的楼顶看星星。
程稚的那张天文台参观证,就是陈海怡帮他办的。
后来,陈海怡的父亲,在执行观测任务时不幸遇难。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陈海怡找到程稚,说她想要回一次她父亲遇难的地方。
程稚本应该陪她一起去的,可那时他忙于报考,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陈海怡。
程稚在无数个夜里问自己,如果那时,他跟陈海怡一起去的话,陈海怡会不会就能从沙尘暴里得救?
那颗回到过去的行星,确实存在。
长大后的程稚,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去研究它,却一无所获。
穿越时空这项技术,如同处在另一个遥远的纬度,程稚穷极一生,都触摸不到。
于是,程稚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假想世界,一个陈海怡在试图拯救她父亲的世界,一个支离破碎并不完整的世界。
这些黑衣人,只不过是他潜意识的投射,他不想让陈海怡进入沙漠,便衍生出了黑衣人,反复不停地阻止陈海怡走向死亡。
此刻,程稚所遇见的陈海怡,并不是真正的陈海怡,那只不过是他记忆中陈海怡的一个片段。
而现在这个片段,竟然衍生出了独立的意识,偏离了程稚预设的行动轨迹,引导着本应该沉溺在假想世界的他,回忆起了一切。
以前程稚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总是无法解除时间循环。
现在他明白了,创造这个时间循环的人,就是他自己。
“为什么……”程稚声嘶力竭地大吼道,“这样做你会死的!”
陈海怡澹然地笑着说:“但是我早就死了啊。”
程稚蓦地愣住了,胸口好像炸开一颗柠檬,他忍不住捂着脸,放声痛哭。
周围成百上千的黑衣人,同时看向他。
程稚哭得越来越大声。
身旁的陈海怡,依然面带笑容地抬起头,纯真的眼眸里,倒映着熠熠星光,那是他心里最美好的陈海怡。
是啊,陈海怡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不要再让我打扰你的生活了。”陈海怡伸手擦干程稚脸上的眼泪,“你也看到那颗行星了吧,是不是很漂亮?”
“这里不是你该停留的地方,回去吧。”
这些年的内疚和痛苦,喷涌而出,程稚把陈海怡拥进怀里,不断重复说着对不起。
周围的空间,开始崩碎塌落,无数星光从苍穹中滑落。
陈海怡的身体,逐渐幻化成晶莹的光点,悄无声息地在他怀中随风远去了。
这是他跟陈海怡的告别,也是跟自己过去的告别。
……
琥珀色的营养液,从仪器中排出,程稚睁开眼。
就算注射过缓解剂,长时间的深度休眠,仍然让程稚产生了轻微的肌肉萎缩。
特殊材质的气舱,缓缓打开,面前是堆满各种垃圾的地下实验室。
程稚艰难地拔掉头部连接的虚拟神经,依靠手臂的力量拖动身躯,一点点地爬到了工作台前。
在某个行星运行轨迹的数据资料下面,压着一个老旧的木质相框。
电子时钟显示的日期,是2045年6月9号。
程稚伸出不停颤抖的手指,痛哭流涕地抚·摸着相片中的陈海怡。
程稚心里明白,从今往后,那个喜欢仰望星空的女孩,就只能永远的活在他的回忆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