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出心中的疑问。
他暖昧地回答:“清雨,你可是要弥补我们遗憾的人啊,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我的心感觉像被刺了一下,这句话一直是我的伤口。
记得是几年的春节,家里的人齐聚一堂。
当时哥哥姐姐都在汇报这一年的成就,轮到我时,我一言不发。
大哥皱着眉头说,“清雨怎么回事,读那么多年书,居然一张奖状都没有。”
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二姐忙打圆场,笑着说,“我们从小就被逼着学习,从来就没好好玩过,现在,四弟刚好可以弥补我们的遗憾。”
她一句话,就把我以后的人生定位了。
我才明白为何父母对我那么宽容。
他们将三个儿女培养成才,却剥夺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童年。
在年老时,他们终于后悔了,所以,才想在我的身上,补偿他们曾经在他儿女身上留下的“遗憾”
我迷茫地看着三哥。
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个名字:“张凯。”
我突然想起,三哥大学毕业后,和无忧的爸爸一样,成了一个作曲家。
……
我很快就跟金鱼熟络了,以致于见面都互相称呼外号。
她称无忧为小柚子,称我为小白杨。
我们成了铁三角。
但这三角并不牢靠,两男一女的结构,向来比DNA分子结构还不稳定。
更重要的是,我发觉,我对小金鱼有点特别的感觉。
这导致每当她和无忧说话,我总有些不快。
那天傍晚,我们在连梦山上各自聊着理想。
无忧说,他想考某音乐学院,想出国留学,然后继承父亲的遗志,成为优秀的音乐家。
等他说完,我便期待小金鱼问我,但是等了好久,小金鱼只顾着和无忧攀谈。
我有些失望,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读艺术学校还要出国,可是要好多钱的,你家里供得起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无忧眼中的光彩急速暗澹下去,然后就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那天夜晚,我们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山下逐渐亮起的电灯。
那时,暮色正浓,万家灯火看上去犹如星辰,像是无数星,星陡然落在了黑色的地毯上,形成片片星河,逐渐延伸至远方。
……
市钢琴比赛,如期开始,那天,我坐在第三排中间,那是无忧特地帮我选的位子。
当主持人报出张无忧和陈静瑜的名字时,我看见无忧握住小金鱼的手上了台,两张稚嫩的脸,在镁光灯下,显得青涩而拘谨。
表演开始了,无忧的沉稳,和小金鱼的轻灵,相互交错,有种高山流水般的和谐。
我闭着眼睛,直到掌声在我耳旁响起,我睁眼一看,刚好看到无忧和小金鱼互相牵着对方的手,向观众谢幕。
那天的一切,顺理成章。无忧不出意外地拿了第一名。
在宣布结果的一刻,舞台上的无忧和小金鱼,兴奋紧紧相拥,我随着观众,木讷地鼓掌。
当晚,我们在一家小饭店庆祝。
我和无忧都破例喝了酒,小金鱼喝了一点点,脸就涨得通红,只好在一旁看着我们干杯。
我趁机说:“无忧,听说你家里遗留了许多张凯大师生前没发表的曲子,不知道能不能借我?”
无忧眼神有些讶异,他问:“你要那些曲子干什么?”
我说:“不是我要。是我三哥,我三哥也是个作曲家,一直很仰慕你的父亲。”
无忧很爽快地点了头:“嗯,我们用你三哥的钢琴那么久,算还个人情吧。”
我暗暗松了口气,总算完成三哥的任务。
那天,他问我,能不能向无忧借他爸爸的曲谱。
我终于知道,他对无忧那么宽容的原因。
我们三人在夜风中行走,到了三岔口,互相道了别。
没走几步,我就折回去,想追上小金鱼,送她回家。
我兴冲冲迈上铺着灰黄灯光的小街,想赶上前方的她。
当我追上去后,突然间就愣了。
月光下,两道互相依偎的身影,如两把锋利的刀,割疼了我的眼睛。
漆黑色的天幕背景下,无忧走在小金鱼的身边,小金鱼身上还披着无忧的外套,她缩着肩,把头轻轻靠在无忧肩膀上。
我站立了一下,拼命往回跑,最后跑到一个街角,只觉胃里一阵翻滚,不由蹲在墙角边,激烈地呕吐。
这时,垃圾桶旁边有条狗,像是被我惊到,睁着狗眼直直盯着我。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跟这条狗一样,猥琐不堪。
第二天,我把从无忧家拿来的曲谱,带到了三哥的住处。
三哥接过曲谱,很满意地对我说:“看不出,你还有点用,这些曲谱我去了几次都要不到。你记得以后多和他搞好关系,张大师的曲谱,恐怕不只这些。”
我心底倏然升起一阵羞怒,那是一种感觉被利用的悲愤。
可三哥没注意到我的表情。
他把我扔在客厅,一个人径自坐在书房的钢琴前,奏起了乐谱,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
又过了一个夏天。
我成了市一中的学生。上了高中,一切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身高像芝麻开花一样,长了一大截。
小金鱼说,以前站我旁边,不抬头只能看见我的嘴巴,现在只能看见我的肩膀了。
无忧现在很少和我们在一起。
一进高中,他的课余时间,都花在打零工上,说是要筹未来的学费。
这些日子,他总是显得很疲惫,他说:“清雨,我真的是羡慕你。家庭没有什么负担。”
铁三角现在少了一角,少了无忧,我也不爬山了,有空只是约小金鱼到处逛逛。
那个夜凉如水的夜晚,我的内心在告诉我,我喜欢她。
小金鱼时常打趣说:“小白杨你长得好,家境也富裕,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怎么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我澹然一笑。
静瑜,其实你不明白我的心思。
在生日前几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和她说:“我想和你单独过个生日成吗?”
她疑惑地说:“单独是什么意思?”
我回答说:“单独就是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人,当然包括无忧。”
小金鱼有些沉默。
等了一会儿,她终于说道:“如果我答应你,你也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我兴奋地说:“只要你答应,其他什么事,你随便说。”
小金鱼说:“我和你单独过生日后,以后只是做朋友好吗?”
……
我没有想到,许久未见的无忧,会突然出现在我家。
那一天,我听到门外的响动,出了房间门,刚好看见无忧盛怒的脸。
我开始以为是他得知我和小金鱼的约会,过来唯我是问。
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出乎我的意料。
“清雨,你怎么解释?”他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怒气冲冲地问我。
我接过报纸一看,上面登着三哥获得作曲大赛大奖的消息。
我问:“怎么了?”
无忧说道:“他获奖的那首曲子,你听过吗?昨晚电视台采访你三哥时,放了好几遍。”
无忧说,三哥盗了他父亲的曲子。
那天,我打了三哥一整天的电话,没人接。
次日,我去找了三哥。
三哥对我的到来,满不在乎。
他听了我的话后,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只是汲取了一些灵感,相似是正常的。”
我说:“无忧说要讨个公道。”
三哥听了冷笑:“哪有什么公道?孤儿寡母能讨到什么公道?他要的不就点钱吗?我赶明给他,不就结了。”
第二天,三哥就去了无忧家,然而回来时,脸色却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我知道,他的钱没有收买到无忧和他的妈妈。
他小看了无忧,也小看我和他的友情。
……
十月五号。
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天黑压压的,乌云如铅,好像酝酿着一场大雨,却又迟迟不下,压抑得像是颗沉闷的心。
但是我却依然兴奋,兴奋的不是生日,而是和小金鱼的第一次约会。
上午,母亲送了一条金项链给我,她帮我戴上之后,见我心不在焉。
她说:“这是你几位哥哥姐姐一起给你买的礼物,你不喜欢?这金项链他们可是挑了好久,你看纯金的……”
我没有不喜欢,只是,再名贵的东西,也比不上我即将去见的人。
母亲走后,我迫不及待穿好准备已久的衣服,细心打扮了一下,匆匆出门,赶往约定的地点。
小金鱼很准时在金山公园门口等我。
我们在公园玩了一天,看遍了公园的风景,坐了摩天轮,吃了哈根达斯雪糕,喝了卡布奇诺,最后又去看了场电影。
那天电影放了什么,我现在不记得了,只记得是部爱情片,小金鱼看到泪眼婆娑。
我递给她纸巾时,顺势捉住她的手,她勐然颤了下,却没有拒绝。
那晚的霓虹灯,比往常更亮,我有些意犹未尽,而她却沉默不语。
我们快到她家门口时,小金鱼拿出一条水晶吊坠。
水晶制成的小白马,在霓虹灯下,闪着细碎的银光,犹如她清澈的眼眸,“送你的,喜欢不?”
“帮我戴上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