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一次登上连梦山,大概有十五年了吧。
傍晚在连梦山上,俯瞰山下的万家灯火,感觉犹如漫天星辰,堕入凡尘。
那时我认为,那是最美的风景。
第一次见到无忧,是在连梦山下那所破落的中学里。
当然,我不是那所学校的学生,从小到大,我读的都是城里最好的学校。
我去那儿,纯粹为了好玩,或者说为了探险。
我年纪不大,却已被香港僵尸剧洗脑好多年,偶像正是林正英。
当时周围有传言,连梦中学有僵尸出没,我去那儿就是为了捉僵尸。
最后,僵尸自然没有抓到,可我却无意间,听到空气中传来灵动的钢琴声。
我好奇地推开陈旧的教室门,映入眼帘的,是弹着钢琴的无忧。
他身材瘦削,手指细长而白皙,眼睛很大,亮得像深秋东方夜空中的木星。
他看到了我,钢琴键上舞动的手指,倏然停止了。
“你是谁?怎么周末还在学校里?”
“你不也在学校里吗?怎么一个人在弹琴?”
“没办法,学校的钢琴只有一架,平时老师要用,我只能趁周末弹弹。”
“你弹得真不错。”
我没有说谎,他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把钢琴弹得如此好的人,另一个是我的三哥。
无忧笑了,他说:“谢谢。”
无忧的笑容很温暖,无意间,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
那天,我意外和他聊了好久,我的三哥也是学音乐的,受他的影响,我也懂些音乐常识。
无忧很高兴。
他说学校里没多少人懂音乐,这让他一直很寂寞。
其实我也很寂寞,我从小到大也没啥朋友。
谁能相信一个有朋友的人,会在周末时,只身跑来抓僵尸?
那都是寂寞到顶点,才能干的无聊事。
无忧的父亲。是市里有名的作曲家。
他遗传了他父亲的才华,不到十岁,就能熟练弹奏肖邦的叙事曲。
但是自从父亲去世后,无忧家道中落,坚持梦想变得无比困难。
那之后,我常和他见面。
除了弹琴给我听,他也喜欢带我爬山。
爬连梦山。
他说,父亲去世后,他就没再爬过山了,一个人看风景没意思。
在一个黄昏,我和他爬上了连梦山。
那时斜阳燃烧了整片天际,金乌的余晖,宛若游龙,沿着云山雾海蜿蜒爬行,最后落在了连梦山上。
山顶的植物,都抹了一层红,像是在流血。
无忧突然转过头问我:“你知道连梦山什么时候最美吗?”
我摸着头说:“是日落时分吗?或者是早晨?”
无忧说:“是深夜。据说连梦山以前是乱葬岗,所以每到深夜,山林间总会出现若隐若现的磷光,在黑夜里跳动,像是萤火虫一样,很漂亮。”
闻言,我打了个寒颤。
无忧又说道:“我爸爸在世时,喜欢在深夜的时候跑到连梦山,他说山上有他需要的灵感。所以有时候我总是胡思乱想,好像那些曲子好像不是他写的,而是属于连梦山的那些幽魂。”
我打了一个更大的寒颤。
无忧抱歉一笑:“吓到你了?这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我宽容了他,艺术家很奇怪,艺术家的儿子不太正常也可以理解。
……
两个月后,我第一次去了无忧的家。
我原先认为,艺术家的住处,应该高雅而别致的,有名贵的斯坦威钢琴,有装满各种琴谱的书架,墙上还应该挂着莫扎特或者是肖邦的画像,即便家道中落,也该有些不同的格调。
但是无忧的家里,只有一些简陋的家具,连椅子都破破烂烂的,坐上去吱吱歪歪。
无忧说,父亲原本留下一架钢琴,但是因为家里太穷,只好卖了救济。
他说的时候很懊恼,因为那阵子他要参加市里的钢琴比赛,可是缺少练习机会。
学校设备实在太差了,唯一的一架钢琴是捐赠的,太多人要用。
见他言语间有些失落,我赶紧说道:“不如以后放学你来我家吧,我家有钢琴。”
无忧很惊喜地问我,“是不是真的,你父母能同意?”
我点了点头。
我的父母有四个孩子,计划生育在我们家,成了“有计划的生育”。
大哥是医学博士,二姐在英国攻读管理学,三哥是音乐才子。
我很叹服父母的基因,居然能造就三个不同领域的人才。
可惜,再强大的基因,也有出岔子的时候,这岔子就是我。
作为父母最小孩子,我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一件让他们长脸的事,也没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天赋。
但是父母对我出乎意料的宽容,他们似乎不指望我光宗耀祖,说只要我开心就好。
无忧第一次来到我家,还带来了他的好朋友,那个以后被我称为小金鱼的女孩子。
她个子不高,穿着件白色的连衣裙,刘海很长很长,眼眸和无忧很像,只是更深邃一些。
第一次见到我,她有些害羞,还把身子藏在了无忧的身后,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望着我。
我那时有些愣,好像有什么东西,闯进了我的内心。
无忧笑着向她介绍我,“他就是我和你说的杨清雨。”
小金鱼害羞地朝我一笑,我心头一阵季动。
小金鱼是无忧爸爸的学生,从小就和无忧一起学钢琴。
她和我说起,她和无忧小时候,一起练琴一起捉鱼一起逃课的那些事时,我心里居然泛起一丝羡慕。
我在想,我身边怎么就没一个青梅竹马。
临走时,小金鱼感激地说:“今天真是谢谢你,借那么好的钢琴给我们用。”
“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天天来。”
小金鱼惊喜地问:“真的吗?”
我拍胸脯保证,面对小金鱼感激的眼神,我偷偷看了一眼无忧。
见他没有介意,便心满意足地笑了。
等我回了房间,脸却一下僵住了。
房间里有个人,是三哥。
他坐在我的床上,饶有兴致地问我:“你的朋友走了?钢琴弹得很开心吧?”
“三哥,我……”我有些害怕。
他从来不欢迎外人进他的房间,更别说动他的钢琴。
没想到,三哥站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道:“你以后多请他们过来玩吧。”
我惊讶地望着三哥,印象中刻薄的他,为何变得如此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