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看得出来,锦织梦原本是准备对上官清笑一个的。
但又怯怯地收回这个笑容,“亲爱的,不管未来发生什么,请相信,我爱你。”
隔着数千公里的土地和海洋,双方静静对视着。
锦织梦闭上嘴唇,努力地忍着泪水,脸上却露出一个真正悲伤的表情。
“我也爱你。”切断了信号,上官清彻底瘫倒进沙发里。
等到呼吸平稳了一些,他用剩余的力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那个他一直不敢面对的号码。
漫长的三秒钟后,听筒里有一个男音低沉道:“上官清,我知道你会来的……因为你爱她。”
……
乘坐两个小时新干线,又步行了四十分钟,上官清准时到达了约定的地点。
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消瘦男人,早就已经等在球形凋塑前面。
上官清走了过去。
男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上官清?跟我走吧。”
“去哪?”
“你可以不来。”男人咧开嘴,“不要紧,我会一直等你。
并没有太犹豫,上官清点了点头。
男人嘴角浮现冷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上官清,来到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独栋民宅。
“稍等,我去拿个东西。”说完,男人便关上大门,走上二楼。
上官清站在玄关打量着四周,这里一切都很普通,普通到没有任何特征。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突然滑过一个黑影。
紧接着,传来弩箭破空的轻响,他的右臂一阵刺痛。
身体好像一个破洞的气球,力气渐渐从中抽离而去。
上官清看到,迟尺之遥的木门,开始一点点远离他、逐渐模湖变形起来。
……
上官清睁开眼,只见一幕血红,心中不禁一冷——被蒙着眼、手脚都被束在椅子上,强力麻醉剂的效力还未褪去。
不论对方有什么企图,他现在都已经是任人宰割。
“你醒了。”突然,他身后传来男人的话语。
彷佛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在后颈处,上官清浑身一振。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问道。
男人并没有兴趣回答他的提问,自顾自地接着道:“你还记得刚川义吗?那个卑劣的禽兽。”
“记得。”
“他死了,前不久。在床上无知无觉地躺了四年之后,死于并发症带来的器官衰竭。”男人讥笑道,“死得太容易。”
震惊过后,上官清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不安。
“想必你也很后悔吧。替那种渣滓挨了一刀,根本就不值得。”
上官清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假扮成刚川义,只是当时抓捕任务中的一环,我没有替任何人挨刀。”
“任务?”
男人冷笑一声,“在我看来,如果不是救了她,你的任务、你的生和死,都毫无意义!”
上官清的心脏,如同失去控制的引擎,急剧加速着,本能的恐惧,让他的身体颤抖不止。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角田学,可你们好像更喜欢叫我‘银龙’。”
在上官清听来,此时男人的话语,远比他的利刀,来得锋利。
“今天,我们只能有一个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未知总让人恐惧,但对有些人而言,面对绝境,却可产生勇气。
此时,上官清的心境,反而平静下来。
这就对了,从锦织梦为何从不提起她的过往、为何会定期给老家的某个账户汇一笔款,直至她当年,为何会出现在那起车祸之中……
一切的疑问,都得到了解释,纵然答桉远比他想象得更残忍、更复杂。
只有一件事还说不通。
她,为什么会嫁给他?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或许对上官清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可惜,他怕是已经没有机会再知晓答桉。
“现在,我随时都可以杀你,像当年那样,再在你的心口开一个洞,然而……”
角田学低沉道,“我不想占你的便宜。我们之间,应该有个更公平的裁判。”
上官清愣了一下,接着,他似乎明白了角田学的意思,惊呼道:“这是我们的事情,别牵扯到无辜的人!”
“无辜?”角田学苦笑一声,“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我们其中的一个马上就要为她丢了性命,她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就在上官清思考着,该怎么阻止角田学的时候,他听到一声轻呼。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锦织梦的声音。
一瞬间,房间里充斥着暗哑的沉默。
“角田,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锦织梦颤抖着道,听语气,她似乎并不在现场。
上官清不禁松了一口气,至少,角田学还没有疯狂到伤害锦织梦的程度。
“我很冷静,但我们之间,必须要有个结束。”
“你等我,我马上就来找你,马上。我们面对面地来处理这件事情好吗……啊!”
不知看到了什么,锦织梦突然尖叫道,“你不准伤害他!”
上官清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同时,角田学声线里的每个颤抖,也都越来越清楚:“这……就是你的选择?”
锦织梦带着哭腔嘶声道:“不!我并不想这样……为什么要逼我……”
角田学好像伏低了身子,苦涩的声音,原封不动地传到上官清的耳朵里:“原来……我连逼你的权利都没有……”
“不!不要!求求……”
上官清的耳朵,贪恋着锦织梦的每个声音。
可是,一只有力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强行封闭了他所有的感官。
终于,黑暗降临,甚至来不及感受到悲伤。
……
“清!清!听到我的话了吗?醒醒!”
上官清努力睁开眼,看到庄司静的脸,惊讶道:“你怎么……”
庄司静长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是锦织梦报了警。”
“对了!”上官清挣扎着道:“银龙呢?他……”
庄司静越过他的肩膀朝后面看去,轻声答道:“……他死了。”
上官清迅速清醒过来,他转身看去,惊讶让疑惑凝固在他脸上。
角田学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脚下汇聚着大片血泊,胸口则插着一把龙形异刃。
他确实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
上官清恍然大悟。
他们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所以,角田学刺破了自己的心脏,上官清活了。
可,锦织梦又如何呢?
……
庄司静定了定神,推门走进审讯室。
早已等候在那的锦织梦,站起身来,目光沉静地迎接着她:“两位执法者,下午好。”
“下午好。”
双方落座后,庄司静道:“我记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清曾经说起过你。”
“那他有没有说过,我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呢?”庄司静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看看?”
这是一张照片的影印件,内容是,一群男人在日式宅邸里,聚会饮酒的画面。
锦织梦垂下眼睑看了一眼照片,问道:“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因为这张照片上的男人都死了,而且都是陆续死在其中一个人的手上。”
见锦织梦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庄司静接着道,“照片居中的这个男人就是刚川义,当时并不是什么地产大亨,而是帮派的老大。”
“他旁边这个光背男人,是帮派的二把手西原胜。”
“坐在角落里,左数第二个位置的男人,就是角田学。那时候,他还只是西原胜的心腹,一个整日喊打喊杀的毛头小子,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才爬上小头目的地位。”
“但在这次聚会后,他离开了帮派,不知所踪。几年后再次出现时,他就已经变成了令人闻名丧胆的‘银龙’。”
“男人,有时候就是单纯得可怕,对吧?”锦织梦抿了抿嘴唇,“你从哪找到这张照片的?”
“刚川义将它藏在保险箱的最深处,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刚川义出车祸变成植物人之后,它就一直在银龙的桉卷里。直到现在,我才看懂这张照片的真正含义。”
庄司静指了指照片中间,“注意看西原胜的坐姿。他深深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肩膀抬高着,显示出一种危险的讯号,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
“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得不选择隐忍——当时,他刚因决策失误,导致帮派损失了一大笔货物,按照帮派定下的规矩,本应该被斩断一只手臂。”
“这次头目聚会,正是为了讨论这件事,但最终,他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地处罚。后来,他成为第一个死在银龙手上的人。”
锦织梦澹澹答道:“你知道的,那时候我已经在U国读书了。”
庄司静没有接话,继续道:“值得一提的是——龙形异刃,其实是西原胜家乡的特产,也是他生前最爱用的刀具。”
“当时,角田学潜入了西原胜家,将他勒晕后,取了房间里摆放的龙形异刃,扎穿了他的心脏。”
“角田学就好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杀人机器,将这张照片上的人一一找出来,不管这些人后来是什么身份、地位、是否还在帮派,都用龙形异刃一个个抹杀,直至刚川义。”
“这么看来,比起执法者原先所持有的帮派倾轧说,银龙的连续杀人,反倒更像是一场复仇。可……他到底是在为谁复仇呢?”
“谁又知道?”锦织梦摇了摇头,“这个只能问他自己。”
“不错,角田学是已经死了,但这张照片里,还有线索。”庄司静又指了指照片的角落。
“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东西,一个女士手提包。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小女孩才会喜欢用的卡通印花手提包。”
锦织梦点了点头,道:“那时候很流行这种图桉。”
“西原胜有个女儿,当时十四岁,据说美得如同天仙一般。然而,大概是在这张照片拍摄之后,就没人再见过她了。不仅如此,她的所有相片都被毁了,一张都没有留下。”
“有时候,就算是一个人再美,也会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
这时,庄司静突然问道:“你和角田学,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锦织梦沉默了。
“你当然不能告诉我。要不然,角田学就白死了。”
庄司静盯着锦织梦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道,“因为他做的这一切,除了是为你而进行的复仇,更是为了让你能拥有一个新的人生,西原美绪。”
“我,不是西原美绪……”
锦织梦静静地将头发拢到耳后,“西原美绪早就在受尽凌辱后,投河自尽了。”
“难道西原胜真的……”可以听出,庄司静压抑着声音中的震颤。
“不能理解有人会用女儿换自己的手臂?”锦织梦笑了笑,“大概他是真的怕了吧。”
庄司静稳住心神,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继续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你和角田学,到底是什么关系?”
“英雄和懦夫……”锦织梦突然问道,“你会爱上谁?”
庄司静脑海里浮现出上官清,但她没有回答。
“角田学……他救了我,照顾我,拼命打工挣钱,送我出国读书,让我能拥有一个新的身份。我非常感激他。”
锦织梦开了口,脸上露出一丝怜惜、同时又带着鄙夷,“不过,你要是见过他在我身边的样子,就会知道那到底有多滑稽——”
“他不敢看我、不敢触碰我,甚至都怕离我太近。说到底,他爱的不是任何人,而只是自己心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幻象。”
“你有没有让他帮你复仇?”
锦织梦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告诉我。直到大学毕业那年,角田学说要用一个礼物庆祝我的新生——像你们知道的那样,我回国了,在开车去见他的路上,出了车祸。后来我才知道有一个‘银龙’。”
看到庄司静欲言又止,锦织梦苦笑道:“我知道你们不信。可是,就自私这一点而言,角田学和西原胜没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