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乐园小区,B栋4层。
光着膀子的段永志,躺在一张满是油渍的沙发上看着电影,突然叮冬叮冬两声,门铃响了。
“谁啊?”
“送外卖的。”
段永志打开门,从对方的手里接过用塑料袋包好的饭盒。
“先生,您要的……”
“乔队,不用了。”段永志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楼上那个,昨晚喝嗨了跟人干架,被人一酒瓶子砸脑门上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
“楼下不还有一个么?”
“就是被楼下那个用酒瓶砸的,那个也没好多少,同一个病房躺着呢。”
乔凯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看那两扇门。
这个小区,地处三十年前本市最繁华的地段,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没什么秘密,说出什么话不怕被人听到,所以没有考虑到隔音的问题。
进了屋,段永志撕开包装,皱眉道:“我说的不是茄子鸡丁加份蛋花汤吗?怎么又是番茄炒蛋啊?还是紫菜汤。”
“你小子真把我当送外卖的了?这是褚吟给队里做的,我把我那一口给你剩下了。”
“咳,乔队,等你跟那个什么褚博士成了,可得好好教教她相夫教子,别一天到晚番茄炒蛋,蛋炒番茄的。”
“你胡说什么呢?别人是博士,我是什么?”乔凯点上一支烟,好掩盖住嘴角的笑意。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自己的线人,做着那个让他无数次感到抓狂的举动:把炒熟的西红柿的皮撕掉。
段永志说他不吃任何东西的皮。
“我说,乔队,三年了,你不会也跟我来个三年之后又三年吧!”段永志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往嘴里胡乱塞着饭,突然开口道。
“你以为你梁朝伟啊?”
乔凯按了下遥控,“你也好意思,三年了,屁功没立一件,祸闯下一堆。你想转,也得让我找个理由帮你转啊。”
“我现在一直跟着谭力,能立什么功啊?”
“他是条大鱼,总会上钩的。”
“是大鱼没错,但他已经游到海里去了。乔队,我看八成是没戏了,谭力他想洗白了。”
“洗白?怎么洗?”
“他开了家女性用品公司,卖卫生巾了。”
“呵呵,卖卫生巾?就算卖到非洲去,那点钱也不够他养活现在的手下的。他要是真想洗白,还留你们这一堆人做什么?”
“咳,乔队,江湖人都讲究个情义,你没深入了解过,不会懂的。”
“怎么,你跟老大还跟出感情来了?”乔凯见段永志撩开裤管,往膝盖上涂着万金油,问道:“怎么膝盖这么青,干什么去了?”
“爬山。“
“跪着爬的?”
“爬完之后跪的。”
“我说你不好好跟着谭力,爬山干什么?求菩萨去了?”
段永志有点委屈:“我就是因为好好跟着谭力,才爬山去的。”
“什么意思?”
“三年了,虽然我没抓到谭力的大包,但好歹也是个值得信赖的马仔吧。上个月他跟我说,他参加了一个什么俱乐部,花了很多钱才搞到资格的。不过最近有事去不了,问我想不想冒充他去。”
“什么俱乐部?”
“咳,我当时一听真是高兴啊,俱乐部不就是香槟和美女么,冒充谭力白吃白喝,这线人也算没白当了。但是前两天去了才发现,什么狗屁俱乐部啊,他就是入了个教!”
“不可能吧?”乔凯不相信道,“就他那种人还会信教?我看是想通过这种组织认识人脉吧。”
段永志摆了摆手,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道,“不是,你在那里面,压根就分不清谁是谁。所有人都蒙面蒙身,裹得跟粽子一样,是男是女都搞不清。”
他把啤酒递给乔凯,又指了指阳台上,那里挂着他那天晚上穿的教袍,“喏,就那款。”
“这么神秘,是邪·教?”乔凯灌了一口冰啤酒。
“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段永志也跟着灌了一口,随后吐出一声长长的“爽”。
“宣传反·动思想了?”
“那也没有。”
“那你跟我说什么?你怎么不想想,这可能就是谭力支开你的招呢?”
“咳,我自己心里有数。对了,乔队……”
段永志把喝完的啤酒罐放到桌上,突然神秘兮兮地问道,“我听说前几天,局子里死了个人?总不会是因为躲猫猫死了的吧?”
“诶,段永志,我说你到底是哪边的线人?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打嫌疑犯的人吗?”
“就是,要打也不能在局子里打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乔凯用力捏了一下啤酒罐,然后扔到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里,“怪得很,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比躲猫猫还不靠谱。那个人憋气,把自己给憋死。”
“我靠?”段永志用力一捏啤酒罐,泡沫喷了出来。
他看着靠在沙发上的乔凯,想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用手指点点乔凯说,“切,又想唬我。要是真死了人,现在就应该是我去局子里看你,不是你来这看我了。”
乔凯也笑了,不过有点意味深长的感觉。
他重新点上一支烟,“这也简单。因为那个人又活过来了。”
……
乔凯抬头看了看店里装饰成猫头鹰的挂钟,已经七点二十了。
他面前咖啡的香味已经澹了下去。
三明治软绵绵地躺在盘子里,失去了刚出炉时的活力。
他拿起手机,看着通讯录犹豫了几秒,还是放下了。
终于,落地窗的外面出现了那张笑脸。
他对着褚吟挥了挥手。
“说实话,长这么大,还没有人约我吃早餐。”褚吟坐下后说。
“呵呵,什么都尝试一下不好吗?”乔凯尴尬地笑着,心说,还不是因为我说吃“有空吃个饭吗”的时候,你都说没空吗?
不过,被拒绝,他也不会有什么挫败感,因为褚吟的确很忙。
“我们好像都没有好好聊过。”褚吟叫服务员过来,要了一块牛角面包。
她看着发愣的乔凯,再看看自己面前的三明治,露出了两个酒窝,“哈?对不起,我以为这两块三明治都是你要吃的。”
谁没事吃这个?我吃豆浆油条!
想是这么想,乔凯还是把两盘三明治,都揽到了自己面前,“没事,干我们这行的确吃得多一点。”
褚吟笑着喝了一口咖啡。
“褚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乔凯在之前酝酿了几个话题。
“打算?说了你也应该不会理解吧。”
回答超出了“有啊”和“啊?哈哈,还没有”这两个脚本。
乔凯也没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博士,说话竟比二锅头还呛。
愣了一会儿,乔凯又问:“怎么会想到当医生的?学医挺苦的吧。”
褚吟两手握着咖啡杯,慢慢地在掌心转动着,看着乔凯道:“在我小的时候,我爸因为工地上的一场事故,瘫了下半身。本来就勉强维持着生计的家庭,少了个顶梁柱,多了个病人,日子过得有多苦,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爸在床上躺了两年多后,有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门口停着两辆大车。那个画面我记得很清楚,一辆是红色的,很鲜艳。另一辆是白色的,就跟新的课本一样。”
“我妈告诉我,我爸在床上抽烟时,不小心把床单给点着了。一直过了好几年,我才突然意识过来,那时候我爸哪里还舍得花钱抽烟呢?”
乔凯握着三明治,一直没放进嘴里。
他想安慰褚吟,但褚吟接着说道:“我爸瘫痪后,我妈在外面打工没有时间照顾我,一直都是奶奶带着我。带着我玩,带着我读书,说我必须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出息。”
“一直到我高考前一个月,奶奶忽然得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我高考时,考了全市第一名,记者去我家采访,指着我对我奶奶说,这是高考状元。我奶奶当时很不高兴,说我又不是她的孙女,跟她显摆什么。”
说到这里,褚吟低下了头,手里的汤匙,在咖啡中不停地打转。
“所以,我填的三个志愿都是医学院。”
听褚吟说完,乔凯简直想掏出自己的配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来上一枪。
第一次约会,就把人弄得这么伤感。
他假装用手去扶额头,实际上,偷偷翘出了一根手指擦了擦眼角。
自己竟听得都有点泪花了。
“对啊,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医学博士,怎么会想到来局里当个法医,不会觉得有点屈才吗?”
乔凯预设的话题并不包括这个,因为他听传闻说(更多的是打听),褚吟是受了处分,才从学术天堂里掉落下来的。
褚吟沉默了,脸朝向窗外,看着过往的匆匆行人。
乔凯喝橙汁时,她突然开口了:“你如果想和我上床,直接说就好了。找个空闲时间就行。但如果你想结婚的话……”褚吟说话时,脸上仍旧出现了两个酒窝,尽管她不是在笑,“那你不该找我,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咳咳……”乔凯把橙汁呛了出来,擦着嘴大道,“你们学历高的,思想的确是比较开放啊。”
“决定思想的不是学历,而是年龄。我只是想趁着年轻多做点事情,所以在其他事情上,就只能少花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