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菊花？
我怔了怔，勐然瞪大眼睛。
“笑笑，你快报警！然后带着投影机过来，马上！”我对着电话喊。
电话挂断后，我已经抓着铲子，站在黄晋的院子里。
那一排菊花底下，是深一色度的土壤，明显是新翻过。
我用力把铁铲插·进泥土，拔出来尘土飞扬。
“余静！余静！听得到我说话吗？”我大声喊着。
底下没有声音，我更卖力地挥舞铲子。
上一次这么倾注全力，大概是顾郁青和我分手的时候。
我知道，我的生活从那一刻起，便开始崩盘。
因此，对眼前的游戏无比认真，只想尽力延长战斗，不想面对游戏外面令人绝望的未来。
我杀了三十多个人，势如破竹，对面的玩家见到我就躲着走。
语音频道里，传来敌方抱怨的声音：“对面的ADC疯了吧，追着人杀！”
“别理他，不知道哪个属丝，现实生活没人待见，来游戏里找爽。”
我朝那两人扑上去，一套技能下来，系统跳出胜利提醒，再没有人说话。
我不依不饶，疯狂出招，把前来营救他们的队友也收入囊中。
敌方无法忍耐，最终，五名玩家气势汹汹地一齐冲上来包围了我。
“你有病？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们弄死你？”那头说。
“来啊！老子干你全家！”我对着话筒嘶吼。
他们一同对我放招，我艰难地抵御着，眼睛死盯屏幕，手里疯狂敲击。
放在桌边的手机，在此刻突然亮起，来电显示“顾郁青”。
我看了一眼，操作键盘的手，有一瞬间暂停。
那头厮杀勐烈，我的血条掉了一半，我赶紧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屏幕。
手机在桌上响着，嗡嗡的响声，被游戏音效淹没。
细微的震动，让我手臂微麻。
我全神贯注搓着键盘，心脏剧烈跳动……
嗡嗡——
屏幕上，敌人的身影渐次倒下，我的血条也逼近清零状态。
我咬咬牙，挥刀一斩……
嗡嗡——
系统跳出对我的赞誉，我如释重负地抬起手，眼睛瞥向手机。
它已经安静下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死寂的黑屏。
也许是挖掘的动静太大，我原本预估要搜索半条街、至少半小时后才能回来的黄晋，提前出现在我面前。
此刻，我已经挖出一个小土丘，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只好拎起铲子，对准他。
“果然是你，小兄弟，熘门装傻的手艺不错啊。”黄晋慢条斯理地打开大门，走进院子。
“你也不赖，没两分钟就知道要回头。”我瞪着他。
“知道为什么吗？”
黄晋指了指大门角上一处黑点，“我在这儿装了监控。你在我家做什么，我一清二楚。头两回没看着正脸，这下倒是看清了，长得还行，可惜了啊。”
“这么说，你在这里埋人的过程也被拍下来了。”我用铲子敲了敲地面。
“前天晚上的录像，我已经删除，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三次翻进我家的画面。”
黄晋笑眯眯的，眼里溢满阴鸷的光，“你猜，我把这个交给执法者，他们会认为是谁杀的人？”
“投影机在我手上，比证据，我比你有理。”
“哈哈哈，小兄弟，不看新闻吧？投影不能作为证据，因为有造假的可能。现在投影制作行业这么发达，想演个影像栽赃别人，再简单不过了。何况，投影里面根本没出现我的身影，对吧？”
黄晋颇为得意，“鄙人不才，任职于投影制作公司，深知其中利弊，从未在任何机器里面，录入自己的信息。”
我一愣，想起昨天熘进黄晋家把玩投影机的时刻，那束红光，似乎已经把我扫入了系统。
眼下，局面对我更加不利。
“我劝你呀，放弃吧。”
黄晋指着地面，“人已经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了，怎么可能还活着？你现在放弃，咱们的事，一笔勾销，你把投影机砸掉，我把监控清除。你还这么年轻，不想蹲监狱吧？”
“她只是个想做模特的普通小女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我的声音冷得像一截冰。
“她好骗，仅此而已。”黄晋轻描澹写地说。
……
“我刚好拉到她而已！”
满脸油腻的出租车司机，面对扑过来拽住他领子的少年，不情不愿地说：“追债的都杀到我家去了，我有什么办法嘛！”
“她都给你钱了！她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杀她！”
少年用额头，用力顶着司机的脸，嘶吼着，像是要咬下对方的鼻子。
司机惊恐地把头转开：“哎，你们管不管呐……”
两个执法者冲上去，钳住少年的四肢，把他从司机身上拽下来。
少年挣扎着：“我要杀了你！不讲信用的王八蛋！”
司机见没了威胁，语气嚣张了些：“我一开始也没想弄死她，谁让她要打电话报信的，我一时害怕，只好……”
张牙舞八的少年闻言，登时愣住。
我一开始也没想弄死她的——
谁让她要打电话报信的——
那通未能接起的电话，浮现在眼前。
少年无神的眼睛，涌出大片泪滴，身体像被抽取骨架，迅速瘫软下去。
……
“想通了没有？”
重新抬起头时，黄晋已经站在我面前，一手搭在我肩膀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一言不发，用力推开黄晋。
看他踉跄地退后几步，我握着铲子，再度机械地剐蹭地面。
“你这个人是不是死脑筋？我都说了，已经没用了。”黄晋有些愤怒。
已经没用了——
满身刀口的少女，倒在一片血污里，手里紧紧拽着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个并未拨通的号码。
顾郁青的笑声，灌满我的耳朵，她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星，口齿微张。
“哪有什么意外，我看只有你故意害我……”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救你。”
你相信了我，可我却没有做到。
水雾在我眼中汇聚，眼前的一切，都变成花白的色块。
我咬着牙，拼命摇头。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绝不能放弃。
细小的声响，从地面之下传出，像是叩击什么的声音，“铛铛”……
我和黄晋同时怔住。
黄晋向我扑来，试图抢走铲子。
我迅速反应，全身像重新被注入能量，一把掀翻黄晋。
黄晋摔倒在地，疼痛地发出一声闷哼。
而我趴在地上，耳朵贴近泥土，大声喊着：“余静！是你吗？你还活着吗？”
铛铛——
我喉咙几乎梗住：“你坚持住，我马上就来救你！”
我更加卖力地挥舞铲子。
黄晋还想站起来，笑笑的身影在门外出现。
“哥！”她喊了一声，黄晋停下脚步。
哐——铲子铲入一个硬物中，无法拔出。
我踩在铁铲上端，下压木棒，用力把硬物翘起。
那是一个木箱顶盖，边缘两块木板被铲子撬断，破出一个出口。
木板上粘着一块黑色物体，我来不及确认那是什么，便扑向木箱，对着里头大喊：“余静！”
“你终于来了……”
余静蜷缩在里面，眼睛里波光闪动。
我朝她伸出手，想把她从木箱里拉出，可我的手指，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怔住。
“恭喜你，我的英雄。”
余静眼睛一眯，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嘴角弯起颇为职业性的微笑。
我愕然地目光上移，看到木板上的黑色物体，那是一个投影机。
是投影……
余静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投影。
远处站立着的两人，突然统一地鼓起掌。
笑笑兴奋地奔向我，给我一个拥抱：“哥你做到了！你把她救出来了！”
什么情况？
眼下的一切，突然变样，我猝不及防，茫然地瞪着眼。
“罗先生，我是你的‘梦想辅助官’黄晋。您定制的‘生活里的超级英雄’梦想套餐体验已经结束，我们全程记录下了你的英雄时刻，你可以购买它留作纪念。”
黄晋收起那副阴森的笑意，表情变得平和。
他指着大门处的监控，又低头看了一眼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体验总用时为37小时，费用包括剧情设计、道具制作、租赁房屋和设施费，账单五日内会寄到你提供的地址。”
笑笑后背一僵，撇过脸去，用力咳嗽起来。
我看着黄晋，终于想起“悦腾科技公司”这个名称耳熟的原因。
这是笑笑就职的保险公司的大客户，主营投影制作。
签合同时，笑笑去悦腾观光，回来后，开心地跟我描述：“哥，你知道投影技术为什么这么热门吗？因为它完全由你打开，由你选择，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所以可以骗过你的眼睛，让你相信它所制造的一切。”
她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偷窃行为，准备用这项技术，替我解开心结。
我低下头看她，笑笑心虚地把脑袋埋得更深。
仔细想想，这整件事似乎都是由她推动的。
她告诉我，锦绣花园12栋总是没人，她说她想要一个投影机，她阻止我删除机器里的影像，她发现余静留下的最后一段影像中，出现带泥的男士皮鞋。
可投影里，本应该只有余静的身影，其他一切物品都无法显示。
若是我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就能发现，她早就知道全部剧情。
“笑笑，你骗我。”我无奈地说。
“我只是想给你个机会……做你没能做到的事。”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坚定。
我被拔走了全身的力气，疲倦像浪潮一层层涌上来。
“所以她还活着，对吗？”
“谁？”
“余静。”
“对，她是悦腾的员工，我每天都能见到她。”
时隔五年，我依然什么也没做到。
可是……
“这样就够了。”我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
黄晋蹲在木箱前，小心翼翼地拆下投影机，然后将放映孔对准我，放出一段影像：“感谢两位惠顾，这是我们公司的宣传片，欢迎你们再次光临选购。”
荧光闪烁的屏障里，无数人影浮现。
一张张笑容洋溢的脸庞，包围了我。
她们的眉眼里，飘浮温柔而宽厚的光，落在我身上。
“谢谢你，我的英雄。”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还是你。”
“希望你幸福安康。”
“痛苦都会过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投影从四面八方涌来，组成了人的海洋。
熙攘的人群里，我再一次看到了顾郁青。
她像梦境中那样站着，脸上带着恬静的笑，静静地看着我。
“你放心吧，我会好起来的。”
我收拾起满脸的泪痕，像她一样，展开笑容。
所有人手拉着手，向我跑来。
而她，在簇拥和欢呼里背过身，慢慢走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