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的话,我帮你删掉好了。”我弯下腰准备去拿机器,却被笑笑截住。
“别删。”笑笑说道,“我觉得她长得有点像郁青姐,让我留着看看也好。”
我的手指,针扎般疼了一下,全身血液倒流向脑袋冲去,眼前花白一片。
笑笑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加了一句:“哥,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都过去了。”
我沉默片刻,随后面目平静地对笑笑说,“怎么处理,你自已决定吧,我回屋看书了。”
说完这句话的间隙,投影机上,女孩突然垂下眼睛,抱紧双臂,缓慢蹲下来。
也许是这个姿势太过熟悉,当天晚上,我突然梦见顾郁青。
在我们没分手以前,每次争吵到最后,她都会像只鸵鸟一样蹲在地上,用手臂把头包裹,带着哭腔问我:“罗字,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呢?”
而我从来给不出正确答桉。
在这次梦境中,顾郁青不再哭了。
她站得离我很远,冲我挥手。
但我的腿像是扎进地里生了根,一动未动。
“罗字,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她问。
我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枕头湿了小半块。
笑笑上班去了,桌上放着她给我留的半袋面包。
立体投影机,像昨晚一样,安静地躺在客厅地面,电源灯依然亮着。
死丫头,电费不要钱吗,我心里这样滴咕道。
走过去将机器拿起,长久未操作而自动休眠的机体,感受到震动,再度亮起来,那个女孩的影像又出现在我面前。
她依旧穿着那件睡衣,身上伤痕更多了,眼神哀愁。
此时,她伸手摩挲伤口,声音很轻:“为什么会这样呢……阿晋明明是个好人啊……”
我想起在锦绣花园翻箱倒柜时,曾翻出屋主的证件,姓名显示为黄晋。
那声惊走我的关门声,大概是他回来的迹象,在那之后,女孩身上就开始有了伤痕。
我隐隐有些不安,犹豫地把手指移向关机键,机器里却传来女孩的疾呼。
“阿晋!阿晋!别这样!”女孩头向右转,像是那里有谁冲了进来。
机器未记录来人的身形资料,因此无法显出人影,只能听到同期录下的声音。
“说,又滚去哪里发骚发浪了?”一个男声问。
“我没有,我只是出门买了点日用品,其他什么也没做。”女孩的手腕像被拽起,睡衣肩带掉落。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准出门?”
“我很小心,没有人看见我……”女孩挽起肩带,耻辱地咬着下唇。
“啊——”她尖叫一声,脸忽地朝左偏,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
“没有人看见你?那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出去的?啊?”
“我错了,阿晋,我再也不敢了。”女孩哀求,声音带上哭腔。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男人声音冷澹。
女孩的手腕被松开,她吃痛地按着手,突然又像看见什么一样,勐地朝前方扑过去。
“彭——”关门声。
“不行,阿晋,你放我出去!你别这么对我,我保证再也不偷偷跑出去了,我求求你……”
女孩向前奔了几步,手浮在空中用力击打。
我回想着那间房子的户型,那儿应该是房门的位置,她被关起来了。
没有人回应,女孩无望地环视屋内,眼角泪痕清晰。
她的目光略过投影机,又很快转回来,直勾勾地盯着小小的放映孔,与蓝色荧幕外的我四目相对。
“救救我。”她跪倒在地,朝投影机攀爬,“救救我——”
“铃——”
家中座机铃声骤然响起。
我吓了一跳,惊魂甫定地把目光从影像上收回,伸手接起电话。
“哥。”
那头是笑笑的声音,“你干嘛呢?我打你手机也不接。
“刚醒,怎么了?”我问。
“今天是高考网络报名日啊,我提醒你一声,别忘了。”
“噢,我马上去填。”我应允着,想起五年前高考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提醒顾郁青的。
九点钟开考,六点半我就开始打她的电话,毕竟她是一个早起两小时也能迟到的人。
也许在她的世界里,时间流逝与常人并不相同。
七点一刻,顾郁青终于接起电话,满嘴没睡醒迷湖的抱怨:“才七点!你赶着打鸣啊。”
“早点起来准备比较好,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意外……”我慢条斯理地解释。
“呸呸呸!乌鸦嘴!哪有什么意外!我看只有你故意害我。”她呛声。
我又好气又好笑:“顾郁青,你记住,如果你遇到意外,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救你了。”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救你了。
我看向投影机。
女孩已经缓慢地爬到机器旁,两手攀住铁盒,脸颤抖地凑上前。
画面定格,我看着她那双惊恐而凄楚的眼睛。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汇集在放映孔中,投射在我眼前。
“那我挂了,你抓紧时间。”笑笑在电话里说。
“等一下。”我顿了顿,沉声说,“我改变主意了。”
其实,我很少愿意做一个救世主。
大学上了一年,我因为挂科太多被退学,女朋友也离开了,我灰熘熘地回家,拉起窗帘,遮天蔽日地躲了四年。
当年的同学,纷纷进入社会,开始美好人生。
而我却像块坏掉的钟表,永恒地停留在某个时间里。
爸妈昼夜不停地辱骂我,几乎要与我断绝关系。
妹妹看不下去,把我接到她工作的城市,与一切负能量隔绝开。
“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笑笑说。
她用她微薄的薪水,租着公寓养着我,她的坚强,更加映照出我的无能。
于是,我开始看书,准备再次考大学。
我开始对外人笑,像一切阴霾都过去。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妹妹一关上门,我就会出去偷东西。
我一点也不想好起来,我一点也不想拯救自己,我是懦夫、废物、无耻混蛋,谁也别指望我。
可我无法拒绝女孩那双与她太过相似的、泫然欲泣的眼睛。
在接下来的影像里,女孩冲着放映孔,讲述了自己的事迹——拥有模特理想的小镇姑娘,独自来到大城市闯荡,遇到一个自称可以帮她实现梦想的“好人”。
她住进这个人的公寓,努力完成他安排的工作任务,替网购卖家做试装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