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了。

难道后背受损，前胸完好的姿势，是在抱着什么人吗？

我从电脑里调出报修记录，数据显示，损坏原因是“沙暴侵袭”的机器人，无一例外生产于五年前。

那是一个还有智能机器人的年代，我心里闪过诸多联想。

当我正费力地拼凑真相，眼前的电脑屏幕，突然跳出一个通话邀请，IP地址来自我家。

我点击接通，DF05无头苍蝇般乱转的身影，显现在眼前。

背景的墙面上，投射着一段影像，地点似乎是一个房间。

镜头里两个人在争吵，人影剧烈地晃动着。

“你在看什么？＂我问。

“杨晨依正遭受家·暴。她尚未解除与我的持有关系，从程序看来，我还是她的机器人。我需要向现持有者申请外出。”DF05说的话。因急促而气息不稳。

“你哪来的影像？”

“我在杨晨依家，安装了二十五个摄像头，个人物品上放置十七个定位坐标。”

“为、为什么？”

“我的看护系统判断，这有利于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这是侵犯隐私吧？我可没给你设定过这种程序。

我无奈地想着，突然意识到，她说出了一个重要问题。

“你刚说你要外出，为什么？”

“机器人发现主人遭受伤害，系统会强制机体跟随保护。”

我脑袋里嗡声骤起。

……

我赶到黄老头办公室时，他刚接待完媒体，正瘫坐在老板椅上养神，对我的突然造访，十分惊讶。

“稀客啊，你怎么来了？”他笑得慈眉善目，和记忆中无异。

“我申请再次开发智能机器人！”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刚刚发现，他们已经学习了如何保护持有者，如果给抑郁患者配备，将有效遏制他们进入沙漠自杀的行为。”

黄老头依旧保持微笑，沉默地看着我。

我手舞足蹈地又说了好一会儿，逐渐意识到异常，缓慢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不算太早，大概三年前吧。”

黄老头不置可否，澹然地给我倒了杯茶，“报废的机器人经查明，都有一个进入沙暴自杀、又被救回来的主人。只可惜，那种能见度下，没有人知道是谁伸出的援手。这件事也就一直没人发觉。”

“既然你知道。机器人可以挽救生命，为什么不启用？”

“那个时候，臭氧层项目已经开始了。只有轻生行为频发，恶劣的生存环境才会被重视，项目也就更加值钱。”

“我和几大公司商量过，认为现在保持沉默比较划算。毕竟，DF项目失败以后，公司的财政问题，的确不容乐观。”

黄老头表情平静得，像只是给我做了道算术题。

“你就为了一桩生意，宁愿看那么多人去送死？”寒意从我心里拔节而起。

“不必把我说成凶手，我只是个商人。自杀是他们的选择，而我也只是做出了我的选择。”

我无言以对。

怔怔地看着黄老头，想起我最初面试的时候。

那会儿，我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学生，刚坐下来，就开始批评拟乐科技的科研精神。

一旁的人事经理脸都绿了，黄老头还是笑眯眯的模样，认真听我的发言。

在其他主管要把我赶出去的时候拦下他们，语气温和：“小伙子，你说得很好，要不要试试和我们一起改变世界？”

那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我不明白，我要说出真相。”我的声音听上去很沉重。

“你有更好的选择。”

黄老头早有预料般笑着，“等臭氧层项目融资成功，我们会拨一笔经费，用于重新启动智能机器人开发项目。”

“我们需要他们来稳定病患的情绪，配合臭氧层效果，轻生人数会大幅下降，两个项目的价值都会受到肯定，这是个双赢局面。

他站起来，按下墙面按钮，厚重的丝绒窗帘缓慢升起。

今日天气稳定，空气中只有稀薄的沙尘，朦朦胧胧的黄色里，巨大的拟乐科技LOGO无比耀眼。

“那个项目，我已经决定让你做总设计师。只要忍过这几天，你想要的荣耀，智能机器人的正面形象，以及公司和社会的利益，都可以实现。如何？要不要试试？”

……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从小就知道。

初中学年考试，我和隔壁中学一个家伙争夺第一名。

他的脸，我见过几次，总是一副笑呵呵的傻模样，模拟测试成绩高我两分。

那时候，沙尘暴还未在洋城肆虐，每天能看到太阳，起雾的天气，空气里是海水的气息。

考试当日，他也许是看太阳太入迷，踏着自行车偏离道路，撞上墙面磕伤腿，无法站立。

我和他分在一个考点，因此，一分钟后，嘴里背着必考古诗文的我，就骑车出现在相同的路口。

他坐在地上，看见我，远远地冲我招手，脸上依旧是傻笑。

我的后座是空的，可以载他一程，但平时骑车东张西望的我，那一刻目不斜视地越过了他。

课本里那些圣贤礼教，突然之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越过了他。

……

醒来时，鼻腔里好像还残留着海水的味道。

“心跳加快，神色惊惧，非正常苏醒，系统判断你做了噩梦。”DF05站在我床边。

“我不喜欢被人监视，以后不准进我卧室。”我语气生硬。

“抱歉，照顾杨晨依时，我必须每晚监测她的心跳，确保她没有吞服安眠药。”

“别再提杨晨依。”我心底腾起一股烦躁。

DF05识趣地闭嘴。

自从那天，我阻止她外出保护杨晨依之后，她似乎已经意识到，我做出了某种决定。

如今，谁也不能提醒我智能机器人的功用。

她把熨帖好的西装，放在床头，转身走出我的房间。

这是我向公司告假的第五天。

DF05依旧准备好每日用品，让我无端怀疑，她在暗示我什么。

电视播放着寻找失踪人口的实时新闻，我立即换台。

第五次沙尘暴从昨天开始，今天依旧不见停，道路堆积的沙尘，每隔十分钟就要清扫一次，查明失踪的人连连攀升，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新调出的频道，在介绍臭氧层项目的进展。

这项技术在各国流通，前景一片大好，镜头里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彷佛看不见窗外狂卷的黄沙。

这样恶劣的天气，却有不少人，故意站在露天场合，兴奋地测验身上澹蓝色的臭氧层膜。

这样就好吧，人们充满希望，世界会越来越好。

我一边吃早餐，一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