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是肖鹏告诉她的时间。

等这个时间来到，她会看到一切的真相。

“仔细回想，你上次被困在地铁站是什么时间。”

肖鹏曾这么对她说，“那时有工作人员突然冒出来，急着要带你回到地面。”

她记得，那次的时间，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

如果不快点带她走，凌晨两点的时候，她可能还在地下。

刘婧收起了手机。

她不再需要手机微弱的光芒了，因为头顶的灯亮了。

不止是头顶，走出卫生间，整个地铁站都亮了。

灯火通明，彷佛在这静夜时分，又开始运营。

它确实是重又开始运营，人群在地铁站来来往往，拥挤着等车。

和白天时几乎毫无差别，如果不看时间，甚至几乎感觉不到这时理应已经停运。

几乎。

当然还是有差别的，如果你留意来来往往的人群的话。

刘婧加入等车的人群。

她小心翼翼，不让人注意到她。

她有着和他们相同的气味，但她和他们还是不一样，被注意到就会发现不一样。

整个地铁站。都是那种潮湿的腥气，这里的每个人身上也一样。

地铁飞驰着进站，停靠，开门，她和他们一起上车。

地铁远没有白天时拥挤，她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瑟缩起来。

不止是不想引人注意，她实在无法适应和这些人站在一起——和这些身材面貌不时变化的人在一起。

他们一会儿是一个人，一会儿又是另一个。

有的几分钟都没有变化，有的几乎每一秒，都会变成另一个人。

她是这里唯一没有变化的人，因为这里，只有她一个是人。

至于其他那些像人的，他们是地下餮。

传说，世界上有一种叫饕餮的兽。

但其实饕餮是两种兽，贪财为饕，贪食为餮。

所谓地下餮，自然就是主要在地下活动的餮。

它们贪食，它们贪食的食物，是人的时间。

除掉贪食是欲·望，他们吞噬时间的根本缘由，是为了生存，和这世界上所有生物乃至物种一样。

只不过，他们的食物不是土壤里的有机质，不是植物，不是动物……

而是人的时间，只能是人的时间。

从这种意义上说，它们才是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它们吞噬掉一个人的时间，这个人便失掉了这段时间，而餮便得到了这段时间。

失掉时间的人，会在这段时间消失。

得到时间的餮，便把这段时间储存起来，用来延长自己的寿命。

每一只餮，以餮的形态存活的时间是有限的，延长存活时间的唯一办法，就是吞噬人的时间。

只有有意识的时间对它们有效，所以不能是动物的时间，不能是人睡眠或昏迷时的时间。

时间守恒是物理学的铁律，从不为任何物种破例。

使用吞噬掉的时间时，餮只能以人的形象存在，以被吞噬人的样貌。

为了不被人类社会注意，餮主要生活在地下，并且有自己的规矩：除非因特殊原因获得审批，否则吞噬一个人的连续时间，不得超过三分钟。

而且，不得在人身体处于运动中，或观看连续画面时进行。

——就是不能让人注意到，自己的时间被吞噬了。

所以，它们特别热爱地下铁。

坐地铁的人，尤其是拥挤的高峰期，大部分的人都在发呆，或是上网，恨不得时间快点过去。

几秒几秒、甚至一分钟一分钟地吞噬时间，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而地铁每天有那么多的人上上下下，巨大的人流，提供了足够巨大的基数。

它们很容易便能吞噬到大量的时间，而且甚至都不用离开地下。

你以为你在地铁上的时间是连续的，但其实，每一次都被地下餮吞噬成一截一截的小段——就像你以为你看到的电影画面是连续的。

并不是所有的餮，都常年只在地下，只要不违反规矩，它们也可以上到地面。

在深夜，地铁向它们提供了往返地上地下的交通。

所以，它们特别热爱地下铁。

也许是终于有一次，在地铁进行中没有被吞噬掉时间，刘婧在地铁上感觉过得特别漫长。

也许是因为周遭不断变化的“人”，视觉效果过于惊悚。

终于，地铁停下了，乘客们纷纷下车。

没有报站，看路线图也根本没有意义，这不是任何一个已知的地铁站。

车厢外，是造型诡异的建筑，和混杂着岩石和泥土的天顶。

地面之上，是一座城；地面之下，是另一座。

……

这里有更多随时变化身形容貌的“人”，也许，这里还有以餐的形态存在的兽，但她看不到。

肖鹏告诉她，人从来没有发现过餮。

很大原因是因为，它们反射的光线波长，在人类视网膜感光范围之外，那不是人类看得到的物种。

所以，它们可以大大方方地经过人类身边，一点一点地吞噬时间。

肖鹏在地铁站消失时，近似于地震的震动，是它们弄出来的。

她听到变化成工作人员的餮，自语般地说“该死”，那是他反应过来，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的监控，如果被人类注意到，会不会导致吞噬时间的秘密被发现，会不会导致地下世界的被发现。

这监控也许很快就会被注意到，现在人类社会的安保严查而且敏感，尤其在地铁这种人流密集的公共场所。

那场地震，是为了制造慌乱，在人注意到之前毁掉监控，而且地震会让设备的毁坏，显得自然而然。

那浓重的腥气证明，地震得要许许多多餮一起，才做得到。

有些餮的职责，是保护它们的世界不被人类发现。

刘婧被困在地铁站的那晚，它带她回到地面，然后用正常的监控，覆盖掉她在关闭的地铁站里活动的画面。

刘婧在地下餮的街道上前行。

那些街道，与人类世界的如此类似，只是没有双向八车道，甚至更多的豪迈，那是因为这里没有任何车辆。

她猜测，这是因为地下的城市，并没有地上城那么大，还是餮的行动速度非常的迅速。

还是，餮无论做什么都不着急。

当一个物种有近乎永恒的时间，还有什么值得着急的呢？

这个人口近两千万的城市，每天都在向它们提供近乎无穷无尽的可吞噬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