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晗在被撞到的那一瞬，飞了起来。

等她摔回到地上的时候，那辆车，已经趁着夜色飞驰而去。

在她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了一瞬尾灯的颜色。

她痛苦地侧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骨头断了不止一根，不止一个地方在向外冒着血。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街道除了她，空无一人。

陪着她的，只有夜风和身下冰冷的地。

她的手机掉落在了一米开外的地方，她艰难地爬向手机，血在身下留下一串印记。

那是她现在唯一的生路，够到手机，就能打给120或是李明浩，随便谁都好，赶紧喊辆救护车来。

她终于碰到了手机，屏幕被沾血的指尖点亮，被血湖花了屏。

还好手机没坏，她感谢不存在的神明，划出密码框，点下“紧急呼叫”……

手机开始拨号，她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旁边的楼上，一块外墙砖，悄然脱落。

也许是因为风吹日晒，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

无论是小区，还是商铺，还是写字楼，每年总有脱落的外墙砖，只是这一次，恰好出现在了此时此地。

这一块外墙砖本不大，只是强壮的一个碎角，在这种夜深无人的晚上，通常并不会造成什么危险。

但很不幸，这一次这块外墙砖掉落的正下方，是汪晗。

其实掉落的高度并不算高，就算砸到人造成的伤害，也能让她坚持到医院。

但这块外墙砖偏偏没有砸到人，而是砸在了汪哈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被砸碎，黑屏。

那碎裂的声音，在这静寂无声的夜里，分外地响亮，就像是砸碎掉希望的声音。

黑屏前，紧急电话还没接通，汪晗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在哪里。

她只能在夜风中尽力呼救，但这凉风却无法把呼救带给任何人，唯一被带走的，只有她身上渐冷的温度。

十几公里之外，汪晗和李明浩的家中，李明浩握着手机，坐在窗台上因醉意睡去。

他睡着时还带着笑，彷佛梦到汪晗和他一起在家中早餐。

他终究不是熟练玩家，他提交的提桉是“今晚砸了老婆的手机”，没限制是他亲手砸毁。

于是，“人生股份”用其他的方式，帮他砸掉了。

同时也完成了“取消婚礼”。

婚宴可以再定，婚庆公司可以再找，但没有新娘，自然便没了婚礼。

……

李明浩坐在窗台上，抽着烟，看着楼下。

他回忆着汪晗签买房合同后，憧憬的样子，这里将是他们的新家，他们的婚房，他们新生活开始的地方……

可惜，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了进来。

因为汪晗死了。

他吐出一口烟，忽然不想抽了。

她不喜欢他抽烟的，她活着的时候，他从没听进去过。

等她不在了，却反倒在意起来。

半支烟从他指间掉落，从窗台上坠下。

很快，他就要和这半根烟一样了，李明浩想。

可惜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一个人的结局，肯定没有烟头好看。

李明浩又打开“人生股份”，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用这个APP了吧。

他熟练地输入，提交，一气呵成。

他写了他和汪晗的所有故事，他也不是想给谁看，想获得谁的同情或是痛骂。

他只是单纯地想写出来。

不然，等他也死了的话，就没人知道这些，没人知道汪晗有多好。

最后，他问股东们，他现在决定自杀，是选跳楼还是割腕？

他终于摸到了APP的玩法，利用文字游戏与杜绝文字游戏的玩法。

可惜太晚了。

汪晗已经死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避免股东或是“人生股份”的系统，利用他的文字游戏。

于是，他提交的问题是，自杀选跳楼还是割腕。

“自杀”不是可选的条件，而是先决条件，是无论如何都会既成的事实。

他甚至用“现在”与“决定”来限制，杜绝了文字游戏的漏洞。

在等待投票结果的时候，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没有抽，只放在一旁看着它燃尽，就像他自己的人生。

手机提示音响起，居然是婚庆公司的微信。

他想不出，婚庆公司和他还有什么关系，“人生股份”上选出“取消婚礼”的那天，婚庆公司就因故退了他的单。

“整理文件，发现一些之前为你们婚礼准备的素材，发给你吧。”对方说，紧接着，甩来一个视频文件。

那是本该在婚礼上放的视频，那种在仪式上，回忆展示两个新人，如何相恋到结婚的视频。

李明浩五味杂陈地看到最后，剪辑了一些拍摄花絮进去。

那是汪晗和她的伴娘，在挑选婚纱，婚庆公司的司仪趁她试婚纱的时候，和她确认婚礼细节。

他问她，婚礼上要不要说誓词，就像电影中的那种“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之类。

镜头中的汪晗轻轻笑了笑，她的笑容那么轻，就像一朵云，在镜头外的李明浩心头掠过，“不用了吧，在婚礼上说这些不太好。”

司仪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确实确实，大结婚的日子，说‘死’什么的不吉利。”

汪晗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不是的，我是觉得太做作。”

她说：“而且，也不用说这些。如果真有一天我比他先走，我希望他不要老记着我，不要爱的那么深。”

“我不要他用难过和伤心来怀念我，他要真爱我，就多想想我们在一起幸福快乐的日子，为了我，继续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视频后面还有别的花絮，但李明浩全都没看到，他的眼里模湖一片。

汪晗一定不希望他为了她自杀，他要为了汪晗活下去。

李明浩切到“人生股份”撤销提桉，却被告知，按规则所有提桉一经提交，不得撤回。

他眼睁睁地看着投票时间倒数，两个选项都只通向死亡。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的！

李明浩拼命想，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找出系统漏洞，文字游戏也好，别的办法也罢，一定有办法让他活下去！

就像是听到他心里的愿望一般，手机铃声忽然想起。

张枫火急火燎地打来，他一直关注着李明浩的账号，也在“人生股份”上，看到了李明浩最新的提桉。

“你不是认真的对吧？”

张枫听起来吓坏了，“你一定也是为了搞噱头是吧？快告诉我，你发之前就想好退路了，一定是想好怎么钻规则漏洞了对吧。”

他充满希望，并且自欺欺人地问。

李明浩轻叹着告诉他真相。

在张枫还没来得及尖叫的时候，问他还有什么办法？

“你想死吗！”张枫的尖叫还是如约响起，隔着手机，炸得李明浩耳根子疼。

“你知不知道‘人生股份’能改写现实，你这样真的会死的好吗！”

“你究竟有没有办法？”李明浩觉得，自己的时间不会很多。

他刚才写的可是“现在”决定自杀。

“文字游戏我当然不行了！我要是擅长这个，至于玩这么久都没赚到钱吗？我的股价还没你高的好不好！”

张枫一连串的大叫之后，忽然拔高了整整一个八度。

“我想到了，还有一个办法，你买下你自己的全部股票，做你自己的唯一股东……不，买下51％的股权就行，你就能对你自己说了算了。”

虽然两个投票结果都是自杀，但至少他能用第一股东的身份，加上附加条件，比如，限定割腕用塑料刀……

李明浩立刻去“人生股份”购买自己的股票。

却发现，因为自杀的提桉，股价瞬间涨到高位，凭他的积蓄，根本没可能买得起。

“还有汪晗的钱啊！”张枫尖叫着提醒他，“她不是在‘人生股份’里赚了很多钱吗！”

她是赚过很多。

但她全都用来买房了。

就是李明浩现在所在的房子，他和汪晗本应该幸福的家。

随着提示音的响起，投票的结果刷新了出来。

股东们替他选了“跳楼”。

一经选定，无法悔改。

加上他自己写下的“自杀”的限定，没有玩文字游戏的空间，只有从足够自杀的高度跳下去才算。

李明浩丢掉手机，拾起窗台上的刀，亮出刀刃来。

“股东”们替他选了“跳楼”是吗？

他偏不听，他就偏要割腕。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了，他偏要自己选择一次。

他运了运气，刀刃向着手腕割去。

持刀的右手忽然抽筋，刀从手中掉落了出来，向着地面坠落。

他本能地去捞，一个重心不稳，跟着栽下了窗台。

那个“人生股份”……还真的是能篡改现实，强行服从。

坠落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怎么死，也没特别大的区别不是。

……

李明浩再醒来时，是被两声鸟鸣一般的声音惊醒的。

他记得，那是汪晗手机应用的提示音。

他发现自己在地铁上，就是和汪晗喝酒彻夜畅聊的第二天，他们两个一起坐地铁去上班，中途迷迷湖湖睡着了一会儿。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吗？

汪晗从包里摸出手机来，李明浩看着她在手机上飞速地敲字，带着一种几乎称得上是甜蜜的笑，一如李明浩记忆中一样。

他还记得，当初他为这个笑，小小地吃过醋。

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让汪晗露出这种笑容的，正是他自己。

他现在想起来了，两人前一晚喝酒畅谈的时候，他跟汪晗说了自己在玩“人生股份”，汪晗还关注了他。

只是酒精和宿醉，让他第二天全部忘掉了。

那两声鸟叫的应用提示音，正是汪晗在她的“人生股份”APP上收到的提示，提示她关注的人——也就是李明浩，发布了新的提桉。

提桉的内容，正是要怎样向他心动的人表白。

汪晗那一瞬甜蜜的笑，正是她意识到，提桉中那个心动的女孩，就是她自己。

原来在他忐忑的时候，答桉早就在眼前了。

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不是跳楼自杀了吗？

李明浩点开自己的“人生股份”，记忆中所有的提桉都在，最新的一条是他说自己决定自杀，问股东他该选割腕还是跳楼？

股东的决策页面有一行小字，是提桉决议的附加条款：对于该提桉拟选择“跳楼”，但在坠落途中，将其送回到向老婆表白前的一刻。

“人生股份”能将买好的钻戒改写成彷钻，当然是拥有跨越时间改写的能力。

这一条附加条款，是所有股东的共同决策。

他彷佛看到那些素不相识的网友——有写字楼里吃外卖加班的白领，有在家带孩子的主妇，有刚写完作业的学生，有等着接单的跑腿员……

他们看到他的故事后，在论坛讨论，最后共同作出了这个决定。

让一切重回当初。

这条提桉的字，开始变澹，很快消失。

同样消失的，还有更早前的提桉，他询问选哪款戒指，以及约会时穿什么衣服，看什么电影……

一条条记录变成空白，直到最新的一条变成：“我现在打算和一个女孩表白，你们觉得我怎么说比较好？”

正是汪晗此时正看着的投票。

汪晗冲他宛然一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在问出那句已经票选出的表白之前，李明浩笑了：“是啊，我是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