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擦着电子化验单，举目望着第一人民医院楼上的全息投影——
一个穿着浅粉色护士服，画着澹雅妆容的女子，优雅从容地突破二维画框，从墙面走出来。
“临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你贴身的健康顾问……”
紧接着，一个大特写。
她恬静的微笑，像一块巨石，砸进方圆心里。
使他心跳的速度陡然加快，让他产生一种窒息感。
方圆急忙移开目光。
深吸一口气，调匀了呼吸，赴死一般，走进医院大门内。
快一年了吧。
方圆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异样——
起初是犯困，晚上不管睡多久，第二天依旧没精打采。
接着是莫名其妙地流鼻血，一流起来就止不住。
可为了修改论文，方圆死撑了11个月。
直到上个月末，他突然晕倒在厕所，被保洁人员七手八脚抬到了医院，他才不甚情愿地接受了身体检查。
今天是出结果的日子。
正常流程，应该是医院发一段全息影像，到患者的手机上，通知他们检查结果。
可自己却只收到了一条文字信息：请您于2053年12月3日，来医院与蔺医生面谈，谢谢。
面谈意味着什么？
手术？住院？
还是……
走进大厅，一股消毒水加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钻进鼻腔，着实不大好闻。
方圆皱起鼻子走了几步，穿过一位全息引导员的“身体”，准备找部电梯去蔺医生的办公室。
却听见背后有人说：“这位患者，您是来找蔺医生的吧？”
旋过身，方圆看到一抹熟悉的微笑，挂在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
是那个引导员——也是刚刚看到的全息广告上的那个女护士，二者是同一个演员建模出来的。
“嗯，是的，怎么了？”方圆不安地问。
“蔺医生吩咐过，请您到一楼的安全通道见面，这边请。”引导员微微弯下了身子。
腾出一只手，为方圆指明安全通道的方向。
“安全通道？”
方圆摸不着头脑。
为何拿个化验结果，搞得像地下组织接头似的？
他改变方向，带着满腹狐疑，朝右边直走。
约摸两分钟后，他找到一扇白色的门，上面写着“安全通道”。
推门而入，只见楼梯间里，立着一条高高瘦瘦的背影。
穿着白大褂，一边抽烟，一边望着灰扑扑的墙壁出神。
“蔺医生？”
方圆唤了一声，转过来一张脸。
彷佛被作图软件刻意拉长的脸，即使笑着，也带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愁苦之感。
“方圆是吧？”
蔺医生在墙壁上捻灭烟头，随意丢下楼梯，“你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怎么说呢，不是太好。”
在通知患者噩耗时，医生有一套例行的标准，很少有像蔺医生这样单刀直入的。
“哦，具体是什么病？”方圆努力保持平静。
“白血病。”蔺医生微微地，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我还可以活多久？”
“大概……不到一年。”
“哦，一年啊……”
方圆甚至有些失望，为什么还有一年，而非立刻？
一年很长，如何熬得过去？
“别担心。”
蔺医生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方圆肩上，“现在不像从前，白血病并非不治之症，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你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不过……”
他话锋一转，手从方圆肩头滑落下来：“手术的价格确实有点贵。”
“不用了，谢谢医生。”
方圆澹澹地说完，转身便要走。
蔺医生急忙拦住他说：“你不要灰心，找亲戚朋友借借，把住院手续先办了。剩下的钱，之后再想办法。”
方圆摇了摇头。
蔺医生显然以为，自己放弃了希望。
但他错了。
没有什么希望，自己需要的是解脱，是死亡。
“真的不用了，它要来，就让它来吧。”
蔺医生像被吓到一般，眼睛瞪得极大：“是我误会了？还是你只是在说丧气话？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期待这个病？”
“你没误会，我真的很期待。所以，你也不用劝我，就当满足我一个心愿吧。”方圆澹澹地说
“好吧，既然是这样……”
菌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展开，交给方圆，“你与其白白浪费掉接下来的生命，不如做件有意义的事。”
方圆接过那张纸，低声读出上面的内容——
“临海市国家脑科学研究所，招募实验助理。要求没有脑科疾病，以及精神疾病……报酬丰厚，但需签订保密协议……”
方圆锁紧眉心，不懂为什么蔺医生会觉得，自己符合上面的要求。
他将纸重新折好，交还给蔺医生。
“葡医生，你选择在安全通道见面，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吧？”
被人一眼看穿，蔺医生多少显得有些不自在。
“的确是这样，这是一项严格保密的项目，如果让别人看到了，就不好弄了。”
“每个病人都会收到这样的单子吗？
“不，只有特定几个人。”
蔺医生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只向你一个人推荐过这个项目。”
“哦？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这个……抱歉我不能说。总而言之，我向你保证，这绝对是一项伟大的科学计划。一旦成功，你会被载入史册。非常适合和你一样，失去生活希望的人。”
“我可不是失去生活的希望。”方圆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我只是……”
“好了，总而言之，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蔺医生从口袋摸出一张名片，丢给方圆，“想通了给我打电话！”
……
方圆来到医院外，手里的东西，从化验单换成了名片。
本来想扔进垃圾桶，转念想想，反正也不占地方，留就留着吧。
坐在医院对面的长椅上，方圆极目远眺城市的上空，阴沉沉雾腾腾的，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看着看着，眼神开始虚焦。
视力被一层泪幕阻挡，建筑、云层、行人……所有物体的轮廓，渐渐模湖。
方圆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
……
回到宿舍，方圆鞋都没脱便瘫在了床上。
蔺医生的话，像一根刺入心脏的针，引发阵阵轻微的绞痛。
不致死，是持续的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