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
“无六年之蓄,曰急!”
“国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
奉天殿内,朱雄英背着双手,满面忧伤,本来今日开开心心的和大舅常茂练着武,吃着肉,唱着歌,忽然就以懵了。
“淮安仓存粮九十五万石,太仓存粮一百一十万石,南京官仓存粮二百万石,陕甘加上北京开封全部官仓存粮加起来不过六百多万石……”
全国各地官仓存粮,若是遇到大灾大荒,不够军队一年半调用。
看了看手中写好的《蕈类蘑孤培植法》,本来信心满满的朱雄英小脸愁出了一个愁字。
我大明百姓苦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不同于某历史红文之中某唐王刘长的唐国。
如今我大明百姓,是真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虽说知道每个王朝建立之初,都需要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一段时间,大明也不例外,而且民间肯定还有存粮,但是仍然忍不住哀叹一声,何苦民生之多艰!?
除了粮草,备用倒还有养马的苜蓿,各地军屯卫散种的高粱,粟米,瓜果等这类备荒应急食物能吃,不至于出现大面积的饥荒。
但是粟米杂粮这东西,它不经吃,没有米面饱腹。
吃肉是奢望,大明老百姓普遍肚子里没多少油水,一个青壮明军,一个月少说需要吃二石粮,否则别说和北元作战,屯田耕种都够呛……
若是论到养战马,那耗费更重。
豆料,苜蓿,干草草料,处处耗时耗力,我皇明朝廷财政收入中,粮秣的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投入了军事支出里,这不是一个健康的国家经济状态。
没办法,大明如今的外部环境实在太差了,九边连年征战,而且北方特定的历史环境,让大明很难在北方筹措到足够的粮草,其一北方宗堡林立,乡绅和税吏都是同宗同族,其二就是北方因为连年战祸元气大伤,尤其是中原河南,河北一代,是元末起义军和元军的主战场,历经无数次大战一度千里无人烟,骸骨曝于野,现如今过了十几年都没缓过来。
大战之后,必有灾荒……
这导致大明需要从南方不断的往北方输血,而南方的文党,士大夫大地主阶级,又不断的将租税压力转嫁给底层老百姓。
底层老百姓为了活命,只能问寺庙的和尚,还有地主借高利贷,每年种的粮食都不够吃,大部得还债,老天爷若是不赏脸,就要卖儿卖女……
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朱雄英现在看来,这大概也是前世,靖难之役爆发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南北发展不平衡,南方老百姓因为北方战事,被动承受了巨大赋税,他们的利益代言人南方文党,便极力扶持亲文党的朱允炆削藩和撤销卫所,当时九边诸王,有很多手中握有大军,长期需要朝廷调拨粮草,既能削藩又可减少军耗。
在当下时代背景中的文武站在双方各自立场下来说,都没错。
“皇爷爷,爹,咱皇明如今这经济构架,很像是前世勋宗时期的老大哥啊。”
朱雄英内心滴咕,忧心忡忡。
苏实亡于勋宗矣!
前世老大哥在勋宗时期虽然全面超美,但国家经济收入的百分之七十都投入在了军事重工业里,严重的畸形,为后面老大哥解体埋下了祸根。
大明如今的外部形势,导致国家资源大部分往军事武将集团倾斜,这必然会导致赋税加重,文人大地主,耕读传家的小地主受到压力,就更加盘剥底层老百姓。
我等辛苦耕作,徒养武人?
北地征战,与我南人何益?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也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该怎么帮大明在经济构架上解决问题呢?”
朱雄英皱眉苦思。
“这样长期发展下去,文官集团和武将勋贵的矛盾会越来越深,现如今皇爷爷还春秋鼎盛,就怕文官们像是前世那样,趁着我和爹,还有皇爷爷他都不在了,扶持一个亲儒家文官的皇帝上来,裁撤北方的卫所,收缩战线,减少南方富庶地区的赋税,大明以攻代守的政策人亡政息。”
“以文官集团的观点来看,这倒是没错,可是……”
“我大明也就永远失去了远迈汉唐的机会,而且北方卫所军饷减少,补给减少,势必造成北方拥军的各大藩王势力不满,按照如今大明军力配置,北方长期实战的卫所兵明显战斗力更强,且军头林立,兵强马壮,骤然断了补给供养……南北迟早会有一战!”
朱雄英揉了揉脑门。
要不说做皇帝是个辛苦活儿。
要在维持朝中各个派系平衡的情况下,保证朝廷的资源调度,尽可能的公平的往最需要的地方去,还要掌好舵,行一步看十年,着眼未来,就连自己这个知道后世情况发展脉络的人都觉得很困难。
瞧了瞧皇爷爷朱元章和父亲朱标,他们两人倒是不急不躁,一边处理奏折一边交谈,偶尔会在朱雄英绘制的“皇明堪舆万国图”上,对北方卫所指点江山。
“我老朱家还是勐的,皇爷爷和父亲是真能沉得住气。”
“看来要想办法尽快把国债券和大明皇家银行搞出来了,先给皇明囤积一部分金银储存,减少市面上不值钱的大明宝钞,而且皇家银行的利息要比外面的钱庄高,把南方的地主勋贵手中多余的金银窖藏吸储吸过来,再拿着这笔钱,去推广各种民生工程,以工代赈,湖广移民,山西移民……”
如今江浙沪,还有福建两广的富商,都学精了。
这其实也是被前元滥发宝钞给害的。
大明宝钞,基本不怎么值钱,用来交税倒还可行,但购买实物,通货膨胀的厉害。
各地富商大地主,就用宝钞交税,获得的金银实物,全都窖藏囤起来。
皇爷爷又下令禁止金银交易,导致市面上流通的金银越来越少,大明宝钞愈加不值钱,这般循环下来,会堆积出巨大的金融危机,导致大明朝廷税收困难引发社会矛盾。
收的是宝钞,宝钞买不到东西,等于收了一堆废纸。
胡惟庸和陈宁下台,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两人对浙东党严打,对浙东地区征收重税,对昆党也是下重手,导致江浙沪很多巨商大贾对他们极为不满,买通官吏开始在政坛上搞事情……
“搞钱,只想搞钱!”
朱雄英背着手,开始在大殿内踱步。
侍奉在外面的郑和和周宽等人,都是奇怪地看着朱雄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来走去,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如今,皇家琉璃厂倒是开起来了,锦衣卫也开始大量的参与民间买卖,但是想在短期内储备够开银行钱庄的本钱还是不够的,主要是大明宝钞造成的影响太坏,要想搞金本位让大明宝钞值钱,使它坚挺起来持久有力,就需要海量的白银来填补窟窿……”
“同时,还得防着投机取巧,利用兑率做文章,薅大明皇家银行羊毛的投机商人,我粗略估算,如果想在全国同时铺开,起码得有白银两千万两做本银,或者是先只做存取,异地兑取,给大明皇家银行广吸储户,但是这样有前提,大明宝钞得值钱,起码稍微值点钱,不然老百姓会存进来一堆不值钱的大明宝钞,拿走白花花的银子,哎……”
朱雄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笔账,顿时感觉自己更加以懵了。
前元和大明洪武初期的经济烂账,疴疾太深,元朝就发生过好几次大规模的金融危机,也是因为发行宝钞,交子导致的。
到了大明,但凡是大明宝钞值一点钱,也不至于一点钱都不值。
想到这里,朱雄英不由得端起枸杞水,轻轻啜饮一口。
“雄英,你可是在考虑皇家银行的事?”
朱元章见朱雄英来回踱步,满面忧愁,不由笑着喊道。
“是啊皇爷爷!”
朱雄英将手中的书放下,走到朱标和朱元章跟前,先从桌上捞起一块儿蜜饯放入口中抿了一口,过度用脑容易让人血糖低,吃点蜜饯缓一缓,他嘴里含着蜜饯,问道:“皇爷爷,咱皇家和那些名商大贾一起搞的‘皇私合营’商铺粮铺,您安排下去了吗?”
朱元章点了点头。
他威严脸上露出一丝怒意:“咱按照你的法子吩咐下去,从南直隶开始,已有了数千家大明皇家和私商合作的买卖,咱才发现商贾获利之重,以前三十税一的税,的确是低了些……”
朱标露出疑惑:“爹,那咱们加税!?”
朱雄英却摆摆手:“皇爷爷,不对,经济越下行,就越要降税,最好,对商贾免税!”
“哦?”
朱元章和朱标,都看向了朱雄英。
“羊毛出在羊身上,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免了税,他们要给咱们的反而更多!”
朱标宽润脸颊闪过异色,抿着嘴小声说道:“你说的,莫非是直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