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白并不能肯定五舟门是否安全,但看易清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他一颗心便因为这信任而欢欣雀跃起来。
易清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的时候,她谨慎至极,毫无破绽。但对有的人,她却可以交付这样的信任,丝毫不怕被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能够体会到她这种冰冷矛盾的可爱?大概是几百年以前了。
自从遇到易清,即便彼时没有动心,他也知道,这个女子,跟所有人都不同。所以,明明清楚长时间去注意一个人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他却不由自主的明知故犯,到现在,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后果,竟然还不觉得恐慌。
把易清藏到了法器空间里,曲白带着她,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海面上,然后立刻就引起了一大票修士的注意。
距离七仙海最近的两个宗门,一是天机岛,再是五舟门。天机岛应该没什么大事,现在出毛病的,只会是五舟门。看七仙海上这些浩浩荡荡的正义之师的规模,那装了不知多少年疯子的人,这件事何止是办的漂亮?简直是漂亮至极!
灰色的衣袍甚至有些陈旧,脸上的面具也普普通通,这是哪里的一个修士,也来跟五舟门的这群混蛋问个清楚。
虽说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修为最高也就是个真君的一群修士,根本看不出来曲白究竟是谁。虽说这人突然从水底里冒出来有些奇怪,不过如今,谁还顾得了这个?
被许多人盯着看,曲白也不觉得心虚,从容地向望仙峡而去。过了望仙峡,就很靠近五舟门的海上大阵了。
曲白这么做,那些盯着他看的修士便纷纷不再管他了这人肯定也是不忿五舟门这第二宗门私底下做的事情!
曲白未曾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过了望仙峡,这才发现事情的进展要比他想象的快很多。他在海底帮易清疗伤,最多也就是个大半年。如今这五舟门,却已经连护山的大阵都不见了。
不过,群众的力量肯定是最大的。无数修士激愤之下群起而攻之,各大宗门再有意无意的添加些人手,五舟门的这海上大阵,大约也就只能扛这么大半年左右。
昔日的龙神舟没有了,其余四个舟也没有了,五舟门名不符实,门主等人都躲在了岸边的山上,一时间不出来。
到了那山前,除了一群怒吼着让五舟门的修士出来给个解释的人们,最显眼的,莫过于山门前那一排排的墓碑了。
那些墓碑,应当都是死去的器皿们留下来最后的痕迹了。看这些碑的数量,那些用自己的生命把自己救回到了太阳底下的器皿们,大概已经死了有三成了。
曲白到五舟门,本来是想要尽快上山去看一看,有没有安全的可以让易清待一段时间的地方,但到了山下,看到那一排排碑,他忽然就有了别的念头。
五舟门私下研究巫蛊之术,大家就把他们当不可饶恕的恶人看待。这么算起来,易清简直就是那万恶之源了。
没办法,万年以来,巫蛊是不好的,这句话已经成了常识,大家已经成了习惯。所以,五舟门偌大一个宗门,说这样就这样了。虽然没有像紫霄峰一样毁之一旦,但那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拖着灵宗。要是彻底没有依靠,五舟门如今也完了。
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人说巫蛊是不好的东西了,所以如今葬剑大陆上的所有人才都把易清当做妖魔鬼怪看待。别人杀了她,别人伤了她,他们都觉得那是好事,他们都觉得是她活该。
再根深蒂固的习惯,肯定也能够改掉的。只要一天天过去,别的认知越来越深刻就好……
曲白的双眼亮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就想要上山,找到安全的地方把易清放出来,然后问问她是否认同他的想法。
只不过,要上山得等一个机会偷偷上去,这光天白日的就要上山,别人看他还不知道以为他是谁呢!在这儿站了好一会了,所有人都是在山下,叫着让五舟门能管事的仙君道君出来解释,没有任何人上山。
“道君这边请。”
他不可太突兀……曲白正在想主意,办法就自己跑到了他身边。
看着身旁这个小灵君,曲白跟着他走了,一直走出这片陆间海,曲白看到了岸边的忘忧。
“道君还真是有胆量,这种时候敢来这里。五舟门的道君仙君可全都回来了,虽说有一部分没上山,但这里也依旧危险,你到底来做什么?”
眼前的夏忘忧沉静冷然,眼底是深深的死寂。知道这人早就存了死志,在除了报她的仇之外的事上,格外不好控制,曲白皱眉,突然又不敢把易清放在这里了。
夏忘忧她一点儿都不在乎五舟门,不在乎任何人,甚至不在乎自己。她就等着报完了仇之后去死,别的什么都不打算再做了。她是很感谢他跟易清帮她报仇,可万一她莫名其妙不谢了呢?一心求死之人的想法,正常人是猜不透的。
易清现在还有伤呢!他必须要保证她绝对的安全才行!将她放在夏忘忧的身边,是不是有些不保险?可是他要带着易清去天机岛的话,那更危险。他在天机岛只有一个通悲,而伍鉴在天机岛,却不仅仅是有通隐,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人手。毕竟,伍鉴本来就是天机岛的人。
现在伍鉴肯定已经知道了闫卿卿的身上是他动的手脚,他害伍娉柔被关了那几年,伍鉴定然越发恨他入骨。他要去天机岛,必然得十分小心。如果带上易清,总会束手束脚,万一她被发现,在她的名声还没有被转过来之前,他倒还好,易清是死路一条。
“我想来问问,你这边可有能藏住人的地方?”
两害相权取其轻,曲白也没有办法,把易清带在身边当然最安全,可如果他一定不能带着,那就只有夏忘忧这儿让他放心一些了。
“藏余孽?”夏忘忧一猜即准,因为如果是别人的话,首先曲白不会来找她,其次,他找她也没有用。他们的确是合作伙伴,可他们不是朋友,要让她帮忙,得看她帮的那个人有没有价值。
而易清在她这里,暂时还轮不到谈价值。她能够报仇,曲白给了她人手信念上的支持,易清却给了她最重要的技术上的支持。要是没有易清,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让龙神舟上的那些器皿恢复元气,不再被蛊虫折磨,然后自己从内部杀出来的方法。
易清是月家的余孽,是妖魔鬼怪,是万恶之源,这些她都确定。但是她懒得跟葬剑大陆上的这些正义之师一起讨伐易清了,她没力气了。更何况,师傅说过,修士讲究因果,易清让她报了仇,她不敢把她怎么样。要是恩将仇报,万一以后下了黄泉轮回转世,她再找不到自己的所爱怎么办?
曲白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他这个样子,就是默认了,他的确是要她帮忙藏一下易清。
夏忘忧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发愁,她没有半分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谁都知道,我事儿做完了就要死了,现在我在这里,没有人来打搅的。你让她暂时跟我待在一起吧,不会有人知道的。不过你最好也尽快把她带走,我还想死得略微清静些。”
“好。”不用夏忘忧说,他也一定会尽快把易清带走的。
四下里观察了一番,曲白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担忧,将易清从法器空间里面放了出来。
“夏姑娘。”问候一声,易清注意到了,她此时是在一处海边渔村,不远处能够看到在海边嬉戏玩耍的凡人孩童。他们完全不清楚,也不懂修士的世界中,发生了多么大的事。
在经过了这几年之后,易清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竟然还能够站着。她以为她已经奄奄一息了,那么多的道君和仙君,一门心思的追着杀她……这人还真是厉害,果不其然是余孽,真的是有些手段的。
夏忘忧些微的有些惊讶,不过易清怎样,日后也不关她的事了。同样点头问候了一声,夏忘忧指了指渔村:“道君这边走。”
“等一等。”被忽略了的曲白还有话要说。
易清回头看他,见这人嘴一抿,最后说的竟然是要当心三个字。愣了一下,嗯了一声,她刚想转回身去,就听曲白又说,“另外……”
自打五舟门巫蛊事发之后,心里好的坏的什么都再没有想过的夏忘忧,今日连着惊讶了两次。
她与曲白认识不是一日两日,也见过曲白身边的那位伍姑娘,对其印象深刻。毕竟她们之间,曾经闹得很是不愉快。至于什么原因,她已经不屑去提。
她以为曲白跟那个伍姑娘是一起的,她以为曲白对所有女子都是一个样子的,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这种模样的时候。
“二位有什么话就先说吧。道君进村之后,只需要找门前栽三株伴生花的地方就好。常忠,走吧。”
平心而论,她认为易清要比伍娉柔好千百倍。曲白如此,也不为怪。
夏忘忧交代一声走了,那将曲白带过来的小灵君,肯定听出来了易清的身份,但他对易清竟然也没有什么敌意。一张脸上木木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夏忘忧一说,他也就转身跟着走了。
留下易清站在原地,听曲白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完全恶的。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要不要试一下,看看能否将五舟门还没有死去的那些器皿救回来。”
易清一时间呆住,她没有因为这个主意而觉得欢喜万分,因为这样的补救措施她早考虑过,不用曲白来提醒她。可是她考虑是因为被所有修士憎恨的人是她,曲白呢?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几年来你被追杀,所有修士天天期望着你被捉住或者是被处死的好消息,没有一个觉得你情有可原,没人觉得你被这样对待是不对的……没有一个向着你的声音出现,这种境况实在是太危险。所以……”曲白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觉得有用吗?”易清却打断了他,她的眼睛很亮,却不是希望的光。
“不管有没有用,你总得试一下……”
“曲白,万年以前,就在你我生活的这片大地上,几乎是所有地方,蛊虫遍地,尸横遍野!就因为巫蛊之术,这片大地上死了多少凡人?死了多少修士?妖族趁虚而入,又抢走了多少属于人类修士的领土?到现在那些地方还是它们的,那是巫蛊之术和……”
易清话说得很急,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月家两个字,她出口艰难:“……和月家,永远的罪证!”
“你觉得,就凭我在五舟门救下的几个人,那些罪证就可以被抹煞吗?”又将那口气长长呼了出去,易清低下了头,不觉得这样的补救措施有作用。
“那又不是你的错!”
曲白没有在易清的面前提起过月家的什么事情,他从来不问这些,也就不知道易清对从前巫蛊之术造成的那些恶果,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心绪她是在愧疚!是在责备自己!她说罪证的时候,眼中甚至有自厌。
可是那些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何必把家族的罪恶往自己一个人的身上背?她去救五舟门的那些器皿,他自然有办法放一些言论出去,人们会记她的情,她不用替整个月家赎罪啊!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眼光长远,看得见天下的人,易清如果真的救了别人的父母亲人爱人朋友,那些人对她就是感激的呀!只要有感激她的人,只要有不觉得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妖魔鬼怪的人,她被追杀的没地方逃的时候,总有个能躲一躲的去处吧!
曲白要说的话还很多,他觉得他必须要纠正易清这种自觉背负整个月家的责任心,却不想他刚才那句话不知哪里不对,易清的情绪,比方才还要激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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