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深了。
窗户外面传来青蛙以及各种虫豸的叫声,那些叫声杂乱无章。黑子睁大惊恐的眼睛,看着黑糊糊的屋顶。撑船佬和母亲做那种事的声音早就沉寂了,可他还是不敢入睡。他只要一入睡就会梦见父亲。一梦见父亲被大水吞噬,他就会发出瘆人的惨叫。只要他一惨叫,撑船佬就会对他发狠。
他还是睡着了。
他还是做了那个噩梦。
他还是发出了瘆人的惨叫。
惨叫声在落寞的夜里回响。
撑船佬的怒吼把他从噩梦中拽了回来。他害怕极了,一泡尿差点尿到裤子上。撑船佬沉重的脚步声离开之后,母亲没有进来。他伤心极了。自从母亲领他住进撑船佬这个家之后,母亲好像离他越来越远,像断了线的风筝,他怎么也抓不住母亲从前的温情和抚爱。
他在黑暗中坐了许久。
他终于下了床。
他终于悄悄地出了门,借着夜里的微弱的天光,他朝一条通向山外的道路走去,他走出了村庄,翻过了河堤,他来到了大河边上。大河水呜咽着,水的白光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双眼。他无法渡过这条河。他走到了渡船边,这是和撑船佬朝夕相伴的渡船。撑船佬用撑船的竹篙把渡船固定在河边,撑船佬还把粗实的缆绳严严实实地绑在河边的一棵老乌桕树上。瘦弱的黑子开始解那条缆绳,可他怎么也解不开,撑船佬把它绑得实在太结实了,就连洪水也无法把船冲走。黑子累坏了,他坐在那棵古老的乌桕树下,又开始流泪了。
隐隐约约地,黑子听到了母亲的呼喊。
“黑儿——”
“黑儿——”
“黑儿——”
呼喊声越来越近。
黑子站起身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起来。
“黑儿,你别跑!”母亲大声喊道,她发现了黑子,她朝黑子飞快地追去。
黑子跑不动了。
他站在河岸边的萋萋芳草中,风吹着他的粗布衣裳,他感觉到了水气中透出的清凉,他站在那里,不敢回头看他的母亲。
母亲就站在他的身后。
母亲的头发凌乱,但黑子看不到;同样的,母亲的泪水和黑子的泪水他们互相都看不到。
母亲的声音颤抖着:“黑子,你不要离开妈,不要哇,黑儿——”
黑子的身子也颤抖着。
母亲的声音随风飘来:“黑儿,你不要走,黑儿,妈给你跪下了。”
黑子听到扑通的一声。
那声音很沉闷,让黑子的心灵响起了凄婉的歌声。
黑子猛地转身,快步走到母亲面前。他朝母亲扑通跪下。母子俩紧紧相拥在一起。黑子咬着牙,愣是不让自己的哭声响亮起来。
不远处的朦胧中站着一个黑影。
那是撑船佬。
黑子和母亲相拥着站起来。
母亲轻轻地推开了黑子。
母亲显然发现了不远处的黑影。
她突然疯了似的从草地上抓起一把青草,朝黑影狠狠地扔过去,撕心裂肺地喊道:“没良心的丑鬼,你再欺侮黑儿,我就死给你看!”
那黑影缓缓地飘移走了。
黑影是无声的,也是寂寞的,或者说也是痛楚的。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伤痛。
黑子终于大声哭起来。
黑子的哭声和大河的呜咽声混杂在一起,深远极了。来自心灵深处的哭声和自然的呜咽声在这有风的夜里鼓荡着一种无以言说的忧伤和疼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