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初生的朝阳缓缓的从海平面升起,一点一点的摆脱着海平面的控制。散漫的日光杂乱无章的洒在海水上,映出一片鲜艳的色彩。
西方,一轮残缺的孤月依依不舍的躲在乌云后面,默默的注视着那闪耀着无法直视的光芒的烁日。
现在的时刻,便是残月未落,烁日初生,日月同辉的时间。
一名浅黑色长衣的男子撑着一叶孤舟,缓缓的在被新日映红的海平面上滑动,在海面上留下一段段荡漾的涟漪。
“弟子,北冥矢,奉命前往龙冢山调查。如今调查完毕,特回来复命。”
架舟来到一片宽阔的海域,名为北冥矢的男子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船桨,对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海平面,行了一个弟子礼。
前一秒还平静的仿佛一摊死水般的海平面,在北冥矢行了弟子礼之后便突然开始翻滚,涌动的海水以小舟为中心,规则的向四周褪去,很快,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便悄然的浮出了水面。
一眼望不见尾的庞大身躯,单单是漏在水面之上的部分便已经有着数十丈高。漆黑的龟壳上,缠绕着深色的巨蛇。
“小矢啊,来,到老夫背上说。”那魁梧的蛇头瞪着那比北冥矢架的小舟还要巨大的眼睛,声音如同天边轰鸣的炸雷,“老夫刚刚从一路过的小友船上‘取‘了一‘点‘上好的美酒,那酒香,咂咂……”
“……弟子遵命。”北冥矢看着眼前这个极具神秘与强大气息的庞然大物,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对着这个洪荒的巨兽行着弟子礼。
谁能想到,名传九州的北之玄武 ,居然是嗜酒如命的酒徒,而且还不知从哪学的偷盗的习惯。偏偏这厮身法极高,还懂得身外化身这样的玄妙功法,别说寻常百姓了,就算是那些名满天下的侠客,都无法分辨出玄武的身影。
玄武有着偷盗的恶习,但所盗之物偏偏仅仅只是美酒,即使美酒旁边便是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也绝不多看一眼。而且这厮的要求还甚高:不是酒香肆意的美酒不看;不是名满天下的美酒不尝。而满足他的要求的美酒又有哪个不是数量罕见的名酒?
本来那些运酒的商家,在打听到了偷盗者乃是名传九州的天地四灵,北之玄武的时候就已经打了退堂鼓。但无奈玄武在的这片海域乃是连接各个大陆的交通要道,想绕都绕不过去。百般无奈下,商家们在路过这片海域的时候,都会将几坛美酒掷下海面,名曰‘祭海‘,可这玄武却对被丢下海的美酒视若无睹,依旧我行我素的偷盗船上的美酒,实在可恨。
后来被逼急了的商家联手出了大价钱,请来了一批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想要干脆杀了玄武,就算杀不了,好歹也搓搓他的锐气。本来身外化身的玄武还饶有兴趣的和这些侠士们有板有眼的交手来,可是一个侠士却在交手的时候不小心打烂了一个酒坛,这可把玄武惹毛了。暴怒的玄武直接一手一个,将船上的人全都扔到了海里。也幸亏北之玄武生性淳厚,不喜杀戮,这些被扔到了海里的人们除了呛了几口海水之外,并没有死伤者。若是暴怒的是主杀伐的西之白虎,估计这一船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幸存。
经历了这么一次浩劫,商家们终于学乖了,每次要通过这片海域的时候,都会事先安排一个人,驾着载满美酒的小舟从海面上经过,等玄武满足了偷窃的欲望之后,大船队才会驶过这片海域。
所以北冥矢才不会相信玄武是‘取‘了一‘点‘美酒呢,那明明是一船的美酒。
不过虽说玄武的恶习很是让人讨厌,但正是因为玄武的存在,北冥一地数千年风调雨顺,对于居住在北冥附近的人们来说,玄武便是他们的守护神,不过事实也是如此。若是玄武不在北冥一地的话,北冥也不会成为天下闻名的鱼米之乡。
不过听说,以前的玄武可是一袭黑衣,面貌冰冷却心灵淳厚的绝世贵公子,因不喜杀戮,故每次在对付妖邪的时候都是将其重创,然后在其体内留下一丝葵水,慢慢的从内部腐蚀其躯体,给它们留下足够的与至亲告别的时间。即使杀戮也是如此的顾及人性,这便是北之玄武。
可是为嘛这么一个令人敬仰,保一方太平的执明神君,现在会染上偷盗和醺酒的恶习啊摔!
北冥矢一脸郁闷的运着身法,矫健的在那凹凸不平的玄武后背上跳动着。
很快,北冥矢便来到了悬浮在海水中的玄武那漏在水平面之上数十米高的背部。只见他飘然似仙的缓缓降落在玄武背部,对着那背对着他的白发老人,再次行了一个弟子礼。
“弟子北冥矢,见过师傅。”
“嗝~好酒~~~”眼前这名老者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北冥矢的到来,依旧自顾自的将那一坛又一坛的美酒灌入口中。
这哪是喝酒吧,这明明是冲着喝死去的吧!看着老者的动作,北冥矢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阵的触动。
“弟子北冥矢,见过师傅!”显然,北冥矢是早已习惯了被玄武无视,当下,也不收回弟子礼了,只是提高了声量,几乎是吼出了声。
“嗯?”一直沉浸在美酒中的玄武终于听到了自己徒弟的呼喊,当下,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酒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小矢?小矢你在哪?”
“……”无语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玄武,北冥矢莫名的想要拔剑一剑捅上去。
“师傅,弟子在您的身后。”虽然对自己的酒鬼师傅有着诸多不满,但是北冥矢还是毕恭毕敬的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啊?哦……”听到北冥矢的声音,玄武笑嘻嘻的摇晃着转过身,苍老的容颜被酒精刺激的成红色。
“……”玄武转过身后,一动不动的盯着北冥矢,突然眼神一冷,“小鬼!站就给我站好!摇摇晃晃的……成何体统!”
“……”听到玄武的话,北冥矢先是一愣,然后看了看玄武那通红的双眼,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是,弟子遵命。”略带无奈的声音从北冥矢口中响起。
“嗝~~~~”再次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浓郁的酒味瞬间弥散开来,北冥矢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好几步,悄无声息的将两个棉条塞进鼻中。
“青龙那个家伙……”没有在意北冥矢的动作,玄武将自己的身体随意的扔到了那一堆酒坛中间。
“青龙师叔已经确定死亡了。”虽然玄武没有说完,但从小呆在玄武身边的北冥矢又怎会不知玄武问的是什么。
“……哎……”眼中的醉意快速的褪去,玄武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随即皱纹满布的右手快速的在身边的酒坛从中随手一捞,拽出了一坛尚未开封的酒坛。
慢慢的掀开了密封着酒坛的红布,玄武的声音听起来有着落寞,“曾经四个要好的兄弟姐妹们,如今,只剩下我和那个面瘫了啊。”
听到玄武毫不避讳的把西之白虎称为‘面瘫‘,北冥矢尴尬的轻轻咳了几声,随后重新将视线移到玄武身上。
“师傅,徒儿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傅解惑。”北冥矢恭敬的保持着行礼,慢慢的开口说道。
没有去看北冥矢,玄武只是自顾自的仰首,将手中那坛酒灌入嘴中,“你是想问,既然老夫知道青龙会命丧北冥幽之手,又命你前去龙冢冷眼旁观,既然如此,为何又让你不要救青龙一门吗?”
看着玄武那苍老的背影,北冥矢稍稍沉默了一下,随即再次拱手,“还请师傅赐教。”
“呵,早在朱雀收下她作为弟子的时候,老夫便已算到了:天地四灵,尽丧琴萱。怎奈朱雀和青龙他们竭力制止老夫击杀北琴萱,如今二人皆丧命与琴萱之手,又能怪谁!”
“……”北冥矢无声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哎……”无神的双眼紧紧的注视着酒坛中那酒香四溢的美酒,玄武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夫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那种强烈的杀意,完全颠覆了老夫的心性啊……”
“北冥幽……不,北琴萱她残害师傅,罪不可赦,师傅您想替朱雀师叔报仇,乃是人之常情。”北冥矢沉默了片刻,随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呵。”听到北冥矢的话玄武轻轻笑了一声,“你就别给老夫找借口了,当初发现朱雀死后,老夫可是第一个对琴萱动手的。其实啊,老夫早已知晓,虽说最终一剑杀了朱雀的是琴萱自己,但是若不是老夫,朱雀绝对不会命丧琴萱之手。”
“……可是师傅……”听到玄武的话,北冥矢疑惑的皱了皱眉,“弟子隐藏在龙冢山,侥幸目睹了北琴萱和青龙师叔之间的惊天一战,在动手前,青龙师叔明明说……朱雀师叔算是死在了他的手中……”
“青龙没说错,若是青龙不去迷恋炼丹的话,朱雀绝对不会死。”玄武大笑着,再次将酒坛中的酒灌入嘴中,“然而,若是老夫不惹祸的话,就算朱雀帮助了青龙炼丹,她也绝对不会亡命与琴萱之手,朱雀的死,和老夫,青龙,白虎,琴萱四人都有着无法割舍的因果。”
“……”北冥矢无声的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罢!小矢啊,你在我这老不死的身边呆了十年了,也是时候出去见识见识世面了。”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酒坛,玄武缓缓的转过身,望着北冥矢。
“是,师傅!”听到玄武允许自己出门历练,北冥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漏出狂喜的样子。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出门吧!”重新转过身,将注意力再次放在面前的酒坛上,玄武的表情出现了难掩的落寞。
“是!徒儿告退!”北冥矢喜悦的朝着玄武行了礼,随即快速的运起身法,几个跳步间,便已不见踪影。
无声的听着北冥矢施展身法的声音,等到北冥矢已经从自己的感知中消失以后,玄武这才仰天长叹了一声。
布满沧桑的右手将一坛刚开封的美酒举起,对着面前那轮即将落下的残月一晃,随即全部灌入口中:
“一月一壶一樽酒,一人一影一独孤。青龙老友,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