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牧在安东军的长刀保护下登上王位,上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证明自己的正统性,大嵩璘虽死,却仍是渤海的神,对神他不敢有丝毫亵渎。
大元瑜却是阶下囚,逆臣,不孝子,他的一切都要否定,管他正确不正确,管他对渤海国的复兴有利没利。
李茂对这位国王的表现很满意,帮助他恢复旧制,上至三省六部,下至京、府、州、县,每一层都派驻监押使者,确保渤海国永做大唐的藩属。
“大元瑜同党”这顶帽子只用来杀人,却并非大元瑜的同党就真的要赶尽杀绝,实际上为了势力平衡,大元瑜的同党被有限度地保全了,以确保新王在对辽东不恭顺,且敲打无效时,随时有马可换。
李茂并非没有想过趁机灭掉渤海国,但对一个建国超过一百一十年的大国来说,一口吞下的难度实在太大,万一消化不良,还会造成全面危机。
大局已定,白雪覆盖了渤海国,这个冬天怕是要在渤海国的首府度过了。
寒冬无事,李茂主持检讨战役得失,奖功罚过,升降将领,让他最感遗憾的是此次东征的首功之臣金梯邕却不能参加战后的检讨和论功行赏,他的伤势太重,据常河卿说是拖不过这个冬天了。
金梯邕本来安安稳稳地在辽东观察幕府做他的上佐,无案牍之劳形,待遇又优渥,日子过的悠哉悠哉。作为军中高丽卒的灵魂人物,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即便薛丁丁仍旧很不识相地还跟他暗中有往来,李茂也是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他会被很好地供着,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太平官。
“金梯邕的伤并不重,为何突然就恶化起来了呢,常河卿说是医官换药不及时,这不成立,师统领以上的随身医官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金梯邕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也并不难伺候。”
面对李茂的质疑,秦墨炸了毛:“这事你问我,我问谁去?铁州一战,证明了他的忠诚和本事,对比下来,某人真是辜负了你的期望。是,他是和薛丁丁有些瓜葛,我也恨他有失检点,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不是他纠缠薛丁丁,而是正好反过来。你留着他是为了稳住宋梦龙、李红水和两万新罗卒,这我知道,我又不是傻瓜,岂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刀子?”
李茂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就惹出你这么大一堆长篇大论来。”
秦墨道:“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唉,这一趟也算功德圆满,怎么就像做梦似的呢,渤海国的王宫里佳丽数千,我觉得留给大石牧太浪费,不如统统带回辽东去,分给未成家的将士们,也不枉他们辛苦这一场。”
李茂点点头:“要找个精巧点的理由,不要让他们感到委屈。历史上有个大宋,让人灭了国,掳走后妃、宫女三千人,一千年后,人们还恨的咬牙切齿。国王的嫔妃,小民百姓难得一见,更别谈有非分之想,可是让人掳了,依旧恨的咬牙切齿,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破城杀人的仇恨几十年就忘记了,掳人妻女的仇恨却要记上一千年,须得慎之又慎啊,你去编个理由,报我知道。”
秦墨道:“理由我来找,你说的那个大宋?”
李茂道:“那是末法时代的一个大国。”
秦墨道:“原来又是佛经上的故事,和尚们编的,做不得真。”
李茂道:“切莫掉以轻心,我们攻城杀军,废了他们的王,换了一个新王,他们都不会记恨我们,因为我们开仓放粮,给了他们好处,但这件事却要慎重,不要让人记恨我们。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几百年几千年都是道坎。”说的秦墨连连点头。
“此外借此良机,右厢要在渤海国扎下根,封存的那几个内库都归你,要舍得花钱,能花钱才能办大事,抠抠索索都是没大出息的。”
秦墨嘿然一声冷笑,道:“我记得三年前你说‘像你这样大手大脚花钱,我说你是败家子你肯定不服,但除了用败家子三个字来形容你,我实在想不出来别的合适的词,你一天花了我三千贯,日子还过不过了,败家娘们儿。’真是正理歪理都在你手里。”
李茂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候不是穷吗,一个钱掰开了花都不够的。怎敢大手大脚。”
聊了会正事,秦墨忽然双眸放光,悄声道:“大嵩璘的一个嫔侍,今年十七,实在是美的不像话,知书达理,还识汉字,要不要给你留着?”
李茂摆了摆手,道:“你这是在羞辱我,我东征渤海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我承认我喜欢跟年轻人呆在一起,她们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单纯,热情,浪漫……可是,世间的娇花美眷多了去了,你能统统享尽吗,你没这个本事,神仙能做的到,可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只是血肉之躯,是普通的人。人一旦沉溺此中,便难以自拔。记住我的话:与女人交,要多走走心,升级你的情感境界,不要再执迷于肉体的欢娱。”
秦墨哼了一声:“秦墨面前谈女人,班门弄斧。”
金梯邕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因为伤口溃烂,高烧不退,常河卿百般手段用尽,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滑向生命的终点。
弥留之际,金梯邕握着李茂的手,泪眼朦胧,费力吐出四个字:“善,待,他,们。”
金梯邕没有要求归葬故里,李茂却决定让宋梦龙、李红水护送他的灵柩回故里安葬,众人担心宋、李二人一去不回,李茂道:“不回去一趟,他们是不会死心的。”
宋梦龙、李红水和四十名中高级将领护送着金梯邕灵柩归国后,终于发现新罗已非他们的故国,不管是金重熙还是金秀宗都对他们报以恶意的警惕,他们终于明白,这个国他们是回不去了,看天下之大,也只有辽东才是安身之所。
归国的四十七名将领接上亲眷后又全体回到了辽东。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春天的渤海依旧寒冷,却处处勃发着盎然的生机。元和九年四月,李茂下令大军班师回辽东,并于一个月后回到辽东城。
辽东城此刻姹紫嫣红,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苏樱又为李茂生了个女儿,胖嘟嘟的傻丫头是个自来熟,见谁都亲,李茂捧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嫉妒的兰儿只发狂。
李茂对芩娘说:“苏樱产后身体虚弱,她又好强,急着恢复身材,这孩子你来照顾。以后她们有了孩子,你都要多费心,小孩子太较弱,照顾不好,会出乱子的。”
芩娘吓了一大跳,惊道:“你多虑了,兰儿嘴上叨叨,心眼并不坏,哪能干那等混事。”
李茂道:“我不是怀疑她,只是这家大了,人口多了,有些事总是难免的。你别这样瞪着我,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芩娘笑了,道:“我明白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已经不是普通人家了,是得小心着点。我看家里还是不要用那么多人,我们几个每人身边留一两个贴心的丫头,一个孩子一个乳娘,再加上厨娘,这内院里统共二十来个人就足够了。做粗活的都放在外面,隔着一道墙,随时调换。人少能照管的过来,总不会出大乱子,人多了就难说了。”
李茂亲昵地扶了扶芩娘的云鬟,挽着她的胳膊说:“这样就好,家里总要有个拿主意的人,不要说苏卿人不在,就算她在,也不耐烦家里的这些琐事,你比她们都年长,你就多辛苦点。该管的管起来,别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她们中谁不服你,告诉我知道。”
芩娘道:“我能照管的过来,不劳你操心。对了,桃红、清白过来了,都没嫁人呢,你怎么说?”
李茂又好气又好笑:“这叫什么话,她们没嫁人也要我负责吗?你们谁给她们寻个婆家就是,我的卫士,幕府官员都可以嘛,出嫁前你们认个干姐妹,陪一份厚实点的嫁妆,将来常来常往,还是一家人,也不枉她们追随我们这么多年。你笑什么,不怀好意。老实说,笑什么呢。”
芩娘抿嘴道:“没什么,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李茂在芩娘脖颈间吹了口热气,小声说道:“你还是想歪了,真把我当成见一个爱一个的了,我不是那样的人,能把你们几个照管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晚的议事堂会议上,秦墨通报了幽州方面的最新动态:刘鸿没等到朝廷的使者到来,就剃了头发,舍了家业,出家去了,行前杀了十几个反对他出家的将领。
出城五天后,他的尸体被人在莫州城外发现,身上没有刀剑伤,大腿被野狗啃食,森森白骨上有狼啃咬的牙痕。
刘鸿临走前做了妥善的安排,朱洄父子被严令留守本位,不得擅离职守。幽州城里的朱洄门徒被刘鸿借故杀了一批,关了一批,驱逐了一批,以确保在他走后幽州城内不至于发生大的暴乱。
接替刘鸿做卢龙军节度使的是前宰相张弘靖,张弘靖算是李茂的老朋友了,正是得知他要来才坚定了李茂冒险发动东征的决心,也正是他的到来,才让李茂提前结束了渤海之战回到辽东,李茂本来计划利用这个夏天把渤海国东南部几个沿海府扫荡一遍,确保他扶持的大石牧能安安稳稳地做一个恭顺听话的好国王。
“张元理是老熟人了,做过宰相,很有才干,在夏绥、河东做过节度使,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出手大方,上下都乐于服从。可以说除了幽州等河北几个藩镇,天下任何地方的节度使他都做得,而且能干的相当不错。”
秦墨道:“幽州军将对他的评价不高,说他架子太大,不肯亲近人。”
郑孝章道:“河北军镇跟别地不同,骄兵悍将难治,尤其幽州,节帅常常更换,将领有杀帅驱帅的传统,难搞的很。历代节帅都要放下身段跟将士们打成一片,朱滔、刘怦、刘济、刘绲、刘鸿都能做到,张元理进士出身,天性厌恶军士的粗鄙,很难跟将士们打成一片。”
谢彪道:“听说他幕府有一个叫韦雍的判官,张元理对他是言听计从,这个人也很能干事,总能把事情办的妥妥帖帖。正是倚仗着他,张元理才能在幽州站稳脚跟。”
文书丞问:“这个韦雍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李茂哈哈一笑,说道:“韦雍就是崔雍,他是崔谷的兄弟,我们的人。”
文书丞没有再问,一个人为了去干一件事,把姓都改了,居心叵测,这八成不是去干好事的。
秦墨解释道:“这是个很有才学的人,当日张元理出镇夏绥,手下无人,是茂哥举荐给他的,恐朝中非议才改作韦雍,他父亲姓崔,母亲姓韦,他自幼是母亲抚养长大,改姓韦也算不得什么吧。”
文书丞哦了一声,心里仍不大信,李茂道:“这是他自己编的理由,不伦不类的,实际是他在家乡得罪了人,跑到长安去避难,怕惹麻烦才改了个假名。这事张元理是知道的,只是聘书报备了朝廷,只好将错就错,改不了了。”
李茂转身朝秦墨望了一眼,秦墨咳嗽一声道:“崔,哦,是韦雍,现在是我右厢的人,这个秘密现在只有五个人知道,若传出去了,后果难料。”
众人相视一笑,既然韦雍是自己人,那就一切都好说了,幽州若然生变,辽东是有机会插上一腿的,怨不得李茂执意要东征渤海,解除后顾之忧。若没有这颗钉子,即便解决了渤海这个后顾之忧,幽州生变,辽东也没办法插手进去。
“辽东地理偏远,与中原隔绝,难以持久,为图久远,我们必须谋取幽州。创业时虽然艰难,却有一股冲天的锐气,一旦安定下来,失了锐气,变得暮气沉沉,就只有守成的份。要为子孙后代谋福祉。我知道很多人不希望再打下去,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该有的都有了,原先不敢想的,现在也有了,还有什么理由再打下去呢,我一声喊打,又有多少春闺梦里人回不来家,葬身在无定河边。可是若不打,我们就会被隔绝在中原之外,天长日久懈怠下来,将来难免为人所破,繁华一梦,到头来真是一场梦。”
李茂说到这,很大声地喝了口茶,平息了一下情绪,方又说道:“拿下幽州,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拿下幽州,我们就罢兵休战,与民休息,安享太平。不再四处用兵,再不打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