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没有死,非但没死还登上城头亲自指挥了这场守卫战,这是所有守城者亲眼所见,而前几日还在逃的杀人凶手秦墨和兵变主谋祝九此刻全都站在他的身边,亲如一家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城里无人能回答的清,但城外攻城的敌人显然对此看的更清楚,他们中了汉人的诡计,李茂、金道安、文书丞、郑孝章、常木仓、祝九、秦墨这些人合伙演了一出戏,一个诈死,一拨假意反叛,故事曲折,引人入胜,结局却很悲催:
他们被哄骗到了城下,首领被谋害,他们的悍勇无畏被利用,他们发动了一次荒唐的自杀式攻击,然后他们全盘崩溃,只能引颈待戮,接受敌人的肆意屠杀。
耶律德隆的尸体被抢了回来,耶律石却做了对方的俘虏。
契丹人的习俗是长老决定族中所有大事,夷里堇只是忠实的执行者,只有在战时长老的权力才会受到限制,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容不得一帮老家伙从长计议。
按照习俗,最高军事长官夷里堇重伤或阵亡而不能履行其职责时,将由顺位的副手迭次指挥军队,这在一个正常部落并不需要多长时间,毕竟军情之急胜过救火,容不得半点拖延,但对辽东契丹人却是一场灾难。
因为辽东契丹人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部落,他只是契丹实力最强的迭剌部的一个分支,族内没有长老,只有首领兼军事主官夷里堇和监押长老。
夷里堇因故不能履行职责时,副手顺序接掌指挥权前需要得到监押长老的认可,这往往是一个相当复杂而漫长的过程,因为监押长老由本部派遣而非出自辽东契丹内部,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将要和继任者讨价还价,直到双方的利益都得到兼顾,这一过程才算完成,代理夷里堇上位,战事继续。
现在还有个麻烦是,辽东契丹部夷里堇耶律德隆的第一顺位副手远在本部驻守,第二顺位副手耶律石又成了俘虏,而第三顺位副手则阵亡于乱军中,第四和第五顺位副手虽都还健在,却因二人条件相当,而成为天然的竞争对手。
因为这个缘故,契丹人退兵三十里的松木关,闭营解决内部问题。
松木关的一大特色的是对外它是道关,对内是道险关,李茂要想拿下重兵防守的松木关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损失也不小,眼下尚无余力攻打此关。
契丹人遭遇了自迁居辽东以来的第一次大惨败,仅仅只是半天时间他们就损失了一千六百名精锐的战士,且德高望重、腹有韬略的夷里堇也在混战中重伤而亡,这场仗打的糊里糊涂,输的极度窝囊,若非东高镇守军势力太过弱小,指挥者又过于谨慎,此刻他们早已经一溃千里收不住脚了。
此时此刻没有一个契丹人敢站出来说“撤退”两个字,虽然从实际情况看这样做是最明智的选择。
室韦人正在向南开进,据可靠情报他们跟李茂私下定有盟约,若李茂在内乱中被嫉恨他的部属杀死,则室韦人的南下就不足为虑,室韦人还是一些尚未开化的野人,他们蛮狠,悍勇,却屡屡败于契丹人之手。
契丹人承认若单打独斗他们对室韦人并无特别优势,在五十人以内的正面冲突中他们败多胜少,但一旦人数超过了五十人,契丹人在组织、纪律和战术上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他们取胜的几率随着人数的增加而倍增,至于人数超过五百人的大规模战斗,契丹人迄今为止尚无输给过室韦人的记录。
契丹人对汉人的优势则体现在个体方面,因为饮食结构的不同,他们的体质稍占优势,但基本军事素质和勇气却远在汉人之上。
汉人有祖先的积累,占据了水土最丰美的土地,物产丰饶,生存并不艰难,他们的男子以温文尔雅为美,以粗鲁蛮狠为下,他们中的精英人才脑子里常想的是读书、赚钱、种田,想的是讨个女人生一堆孩子,想的是置办良田美宅,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杀过人,甚至没打过架,这样的一群人哪来的血性和勇气?
契丹人就不同了,他们所处的环境极端恶劣,他们的男子一生下来就要与残酷的自然环境搏斗,与悍勇的其他草原族群斗争,他们的一生都在跌宕中度过,战斗从生来到死去,从未曾有一天离开过他们,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他们面对汉人最大的优势。
但他们也承认汉人很聪明很狡猾,做他们的敌人非但需要非凡的勇气和力量,还需要多长一颗心眼,因为汉人的历史太长,人太多,经受的苦难太多,只有最聪明最狡猾的人才能活下来,狡猾就是他们的本性,他们一举一动都是在设置陷阱,你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陷入他们事先挖下的陷坑中而死无葬身之地。
自然契丹人也并不因此而畏惧汉人,因为他们已窥到了汉人的致命弱点:自私。汉人只爱自己、自己的家人和亲属,脑子里只有自己、家人和家族的利益,对本族其他人的利益则置若罔闻,漠不关心,对族人的苦难他们并不同情,甚至冷嘲热讽乃至落井下石。
契丹人会因为族人沦为外族奴隶而痛断肝肠,发誓要以血和性命来为族人恢复自由,汉人却不会,他们对族人的悲惨遭遇漠不关心,他们甚至会以奴役本族人为荣。
这一点与契丹人决然不同,契丹人的奴隶都是外族人,本族人再穷苦,再不堪,犯下再大的错都不会成为本族人的奴隶。一个族群若连自己的族人都不爱护,那他的强大就是表面的,纸糊的,不堪一击。
一个互相轻贱、经常内讧、人吃人的族群就是一盘散沙,就像一群羊聚集在一起,数量虽然庞大,却并不可怕,因为羊儿只关心自己和家人,面对危险时他们不是齐心协力以抗敌,而是盼望这别人比它们跑的慢,好让噩运降临在别人头上以保全自己。
契丹人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跟东高镇打交道的,结果就是今日的惨败。
他们一时转变不过来,他们把认知的错误全部归咎于李茂的阴险和耶律德隆的轻敌上,他们不甘,不服,复仇的怒火早已焚毁了他们最后的理智,使他们明知身处险地,却无一个人肯站出来提议撤退。
他们太想复仇,太患得患失。情感的巨浪已经冲毁了理智的堤坝,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们自己已经看不清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