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成为淄青的领地已有几十年,郓州拥兵十万,名将如云,李茂料定李师道不会因为方阳贤之败而善罢甘休,还会有所动作。至于下一轮攻击起于何时,李茂无非预测,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
李茂聘刘悟为辽东经略副使,以何三才为中军锋矢营统制官,刘从谏为飞虎营统制官。锋矢营、飞虎营此前仅存旗号,并无一兵一卒,二人须从头开始拉人。
刘从谏以“虎”字犯唐太祖李虎的讳为由请求李茂将营号改为飞龙营,遭到刘悟的厉声呵斥,李茂出面调解,最终改飞虎营为飞鹰营。
“虎”字在唐朝的确犯讳,但和鲤鱼之讳一样,中唐之后随着朝廷对社会控制的日渐松弛,这个在唐初可能会遭致杀头之祸的忌讳也就不算是一回事了。
尤其在独立性很强的河朔诸镇,以“虎”犯禁者比比皆是,赫赫有名的扬刀军右厢即把老虎的头像刻印在腰牌上,并堂而皇之地自称是铜虎头。
李茂将中军两个营的营号以虎命名,其实也隐含着与朝廷保持距离,与河朔诸镇亲近的意思。刘从谏既然要标榜自己忠君爱国之心,李茂自然也不能拂他的意。
一日李茂巡视飞鹰营回城,马行半道被一壮士拦住,壮士跪于道路中央,手捧一柄战刀奉献。秦墨看那刀,大吃了一惊,忙下马取来,却是李茂的斩铁。
这口刀昔日遗落于郓州兵乱之时,李茂引以为憾,以为从此无缘,不想竟被这名自称谭忠的壮汉拾得,更难能可贵的是谭忠还不远数百里赶来曹州奉还。
李茂大喜,谢谭忠五百金,谭忠拒不肯纳,李茂又将谢仪加到一千,谭忠仍不肯要。李茂笑道:“我而今穷苦潦倒,再多的钱我可就给不了了。”
谭忠道:“不求将军分毫赏赐,但求能留在将军麾下效力。”
李茂大喜,欲留谭忠为随军。秦墨私下劝道:“此人来路不明,不如先放在外营观察一下再做安排。”李茂不听。
秦墨见右厢统军使始终空缺,有心抬举张琦补任。
右厢统军使的位置李茂是给张栓保留的,早在渡河南下前,李茂就派人跟张栓沟通过,张栓答应李茂若攻城不利,其愿充内应,若顺利则继续平卢军内伺机而动。
这颗棋子布的深层,李茂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连秦墨也一时看走了眼。
李茂以张琦资望不足,不懂军事为由拒绝了秦墨所请,将其打发去石雄手下做判官,跟随石雄历练本事。
张琦本以为护送于道士去长安有功,回来能讨个好差事,却没想到让他去石雄手下当判官,石雄,他不是很熟,又比自己还小两岁,心里十分不乐意,第一天军事厅议事即姗姗去迟,被石雄施以军法,当众打了一顿屁股。
张琦夜里偷偷跑回曹州城向秦墨诉苦,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被他父亲张老爹堵在了屋里,张老爹手持马鞭死命抽打,怒骂其不成器,张琦哭爹喊娘,满屋子乱窜。
李茂闻讯将他唤来,当众斥责了一顿,末了让秦墨送他回左厢。秦墨以夜晚天黑为由,请石雄恕他擅自离营之罪。石雄冷面不应,闹的秦墨也下不来台。
张琦见识了军法森严,也不愿让秦墨为难,自己解甲爬上执法凳,当众又被打了顿屁股了事,自此以后收摄花花心思,乖乖地在石雄手下当起了判官。
各军将领到位后,李茂将众将约束在中军大营,集训了三日,重点解决众将领思想上的问题,待将思想理顺,田季安承诺的军械粮饷恰也运达。
李茂下令各部紧急扩军,不论好菜烂菜捡到篮子就是菜,先一口吃成个胖子再说。
曹州位于淄青、宣武、武宁、魏博四大雄镇中间,地位十分特殊,李茂这一露面立即引起了相邻各镇和朝廷的关注。
徐州张愔首先遣使来曹州,问李茂占据曹州的意图和今后打算,李茂回答使者说他提兵占据曹州是为了扑灭民变,安抚地方,至于下一步怎么走,全听朝廷旨意。
徐州使者试探着问李茂是否愿意跟徐州发生点关系,李茂敷衍不答。
宣武韩弘遣卢世山来见李茂,表示若李茂肯与宣武合作,宣武可以出兵协防淄青侵犯,李茂要做的事不多,只需保证淄青与宣武间原有的秘密商道畅通即可。
李茂能占据曹州靠的是魏博的支持,交换条件之一便是切断铜虎头与宣武之间的秘密商道,迫使铜虎头答应与魏州方面接上买卖,将西伸的财路转道向北。
李茂断然回绝了卢世山,丝毫不留回旋的余地。
秦墨劝道:“即便不与宣武合作,也不必把事情做的这么绝情吧。冤家宜解不宜结。”
李茂道:“现下我们不结冤家便要结仇家,我若跟宣武勾勾搭搭,势必要得罪魏博,试问我们有什么本钱得罪魏博。你想脚踏两条船,到头来两头都要落空。”
韩弘得知李茂不肯通融,大怒,即派大将武定山率所部六千人以协助剿匪为名进逼至南华县边境。武定山是韩弘义子,宣武有数的猛将,所部六千是防遏魏博的主力,久经战阵,勇悍异常,其若以主力攻击曹州,李茂恐三天也守不住。
曹州城内一片恐慌之际,魏博参谋田炉的使者已悄然进入宣武的军营,魏博使者警告武定山:宣武若出兵曹州,则魏博也将渡河南下,共同参与曹州剿匪。
武定山派快马向韩弘请示方略,韩弘目下正和王叔文打的火热,有心在地方上搞点事情出来,不过与魏博交兵,非其所愿,综合权衡后,韩弘决定暂不冒这个险。
武定山奉令率主力回营,仅派偏将率三百人入南华县境内协助李茂剿匪,李茂派石雄与之会合,两军在南华境内踏平数十亩冬麦后,宣布剿匪成功,欢饮一场各回各家。
曹州人口不足十万户,健壮男子皆被抽去平卢军中效力,所余者多老弱,李茂募兵所得虽有三千人,素质却实在一般,募兵成功后,李茂连看一眼都没有兴趣。
有人劝李茂挑拣精锐,淘汰老弱,以节省军费。
李茂笑道:“曹州地方贫瘠,即便是刮地三尺也养不起几千兵,我们还得向外想办法。”
向外想办法,第一步自然是向魏博要钱要粮,田季安当初答应按五千军马的额度供给李茂两年军料,第一批军料已经拨付到位,精打细算可以支撑一年。
魏博这条大腿够粗壮,暂时也还让抱,但时间注定不能太久,以田季安年轻气盛的性格两家闹翻脸只在旦夕之间。
在魏博这条大腿翻脸之前,李茂还想抱抱淄青这条大腿,这绝不是开玩笑,李茂不仅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派秦墨和冯成道出使郓州,向李师道提出借军粮两万石,军械甲胄一千五百套。
李师道黑着脸听完秦墨所提要求后,一言不发地走了,把秦墨和冯成道丢在军府大堂大眼瞪小眼。
回到军府内堂,李师道让把几个参谋和李公度叫来,哼哧了半天,方道:“他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他怎么就好意思向我开口,占我的地方,杀我的兵,竟然还向我邀功请赏,要钱要粮,这他娘的当我是冤大头么?”
出于维护自己谦谦君子的形象,李师道一再强按爆粗口的冲动,最终还是失败了。
众参谋纷纷斥责李茂无赖,说到激动处吐沫乱喷,迫使李师道、李公度不得不躲入锦屏之后。李师道见李公度一直不吭声,心有不满,四下无人便问道:“瞧你这意思,这事还是我做错了。”
李公度满脸春风道:“友军渡河南下,替我平乱,做主人的供给食粮,这是天经地义的嘛。李茂这么做岂不正是向郓州示好?”
李师道哼道:“我不要他惺惺作态,我要他滚蛋。”
李公度道:“滚蛋,早晚是要让他滚蛋,不过眼下却还不能。先得稳住他,供给食粮,遣使慰问,把他当友军对待。”
李师道冷笑道:“你便是割肉喂他,怕是也难以挽回这个白眼狼的心。”
说到这,李师道忽然焦躁起来,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豹子,浑身都是愤怒,一会怒骂方阳贤无能,一会骂毛雄混蛋,一会又骂郓州城中的那些扯后腿的,最后连长安大明宫里那位病残天子也怨上了,怪他老躺床上不上朝,若是早降节旄给自己,何至于让自己名不正言不顺,难以号令三军?
眼看这股无名邪火就要朝自己泼来,李公度赶紧劝道:“曹州地方贫瘠,势不能供养数千军马。今我若断其粮饷,其必彻底倒向魏博,终成我心腹之患。反之,我若供给粮料,其有所依傍,必与魏博不和,以田季安的躁狂性格,再稍加挑拨,用不了多久他两家必然翻脸互斗,届时我再断其粮料,曹州不战可下。”
李师道眼睛一亮,喜道:“此计大妙。”赞过又道:“就不怕他倒向宣武或武宁?”
李公度道:“武宁张愔德不能服众,威不能镇压三军,而今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一门心思想着归朝去享清闲,他岂肯因李茂而与淄青为敌?至于宣武,韩弘恨不得活吞了李茂,岂会施以援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