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刀军原来的兵马使是老将张叔夜,张叔夜久在军旅,治军很有一套,虽然一直只是虚名兵马使,但在他的督促下,扬刀军的军纪却很值得称道。
张叔夜不久前因功升任都知兵马使,扬刀军中一大批年轻骨干也得到升迁,纷纷离开,这就如同一个人先被掐头,再被抽去骨骼,结果就是扬刀军的声威每况愈下,军纪散漫,士气不振。
接任张叔夜出任兵马使的是淄青老将黄潇滚,黄潇滚骁勇善战,一对双刀震动河北。是李纳、李师古父子两任节度使的爱将。
但黄潇滚身上的强横却未能给状态低迷的扬刀军带来转机,他上任扬刀军兵马使后非但未能扭转扬刀军自张叔夜离职后越来越明显的颓势,反而使得军纪更加散漫无拘。昔日威风凛凛的节帅侍卫亲军沦落为扶不起的烂泥。
作为警告,李师古把黄潇滚降了职,撵去兖州做团练使。
淄青李氏为了防止地方势力坐大,在一州分设团练使和防御使两个最高军职,团练使掌握练兵后勤等军政事务,防御使专司征战,两将分设使之互相牵制。
地方有事需要调兵,需刺史和团练、防御两使共同发令才能调兵,若为境内剿匪,则以刺史为主导,若为外地入侵则以防御使为主导。
边地和军事要地,因军事需要团练、防御两使职可合并为一,以重将充任,但一般不由当州刺史兼任,目的还是为了防止地方势力坐大失控。
只有一个特例,密州刺史李师道曾以刺史身份兼任密州团练防御使。
黄潇滚由拱卫郓州的郓城镇兵马使调任扬刀军兵马使,被外界视为失权,而被调任兖州团练使则被视为失职。考虑到黄潇滚是李师古的爱将,外人普遍推测在这一轮的李氏兄弟内讧中,李师古又败一局。
扬刀军的特殊地位决定了争斗双方谁也不能轻言放弃,李师古连遭挫败后,把自己的心腹干将李茂从长安调回来掌军就显得顺理成章了。此时,整个淄青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茂的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敏感神经。
淄青已非李师古的天下,他虽然还是节度使,还能见客说话,却已沦为傀儡。但这个傀儡并不甘心失败认输,他还在找机会翻盘,李茂和侍卫亲军扬刀军就是他的机会。
李茂忽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异常艰难,他身处淄青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孤立,这种孤立无助的感觉从他刚回到郓州李师古主持的接风宴时就切实地感受到了。
那天,他作为外镇首长受到了淄青官方前所未有的礼遇,他惊奇地发现,李师古原来的亲信如李长山、皇甫兄弟、李兢、朱庸、韩启月等人一个都没有出现,贾直言虽然露了面,却形如木偶,枯坐在那不跟任何人说话。
倒是先前被他打倒的宿敌李方和裴家大舅等人显得异常活跃。
这坐实了李雅城曾经说过的话,淄青在李茂走后不久,发生了一场旨在架空节度使李师古的兵变,兵变策划者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李师古的心腹亲信李长山、皇甫兄弟先后被人用明升暗降的手段赶出了军府。
李兢被支去了长安,朱庸避难去了登州,牙军左厢兵马使、李师古的表兄韩启月被部将举告****士卒,被主持军务的李师道勒令退职反省。
李师古的另一个亲信贾直言如今更是麻烦缠身,状告他贪污的状子正雪花般地飞向长安和李师古的案头。
任其发展下去,贾直言倒台只是时间问题。
势力的涨落从押藩副使张钰的身上可窥一斑,作为曾经的同僚,张副使对李茂的态度十分冷淡,这不符合他趋炎附势的本性。
李茂现在是一道首长,地位尊崇且不说,他在京城为李师古屡建奇功,无疑已跻身李师古的心腹干将之列,一步跨入那个神秘的核心圈,成为左右淄青政局的核心人物之一。
这样的大腿,若非李师古失势,他岂能舍得不抱?可现实是,李茂现在在他的眼里便如枯骨朽木,完全不值得一看。
“淄青的天变了,变黑了。”李茂哀叹。
辽东经略府在小兵营开完第一次磨合会后,李茂就带着幕僚们在郓州城里转悠起来,他们要选块风水宝地起新屋建衙门。
辽东虽是虚领,架势却要做足,不如此怎能宣示对该地的所有?
众幕僚兴高采烈,能在幕府当官熬资历,又不必奔赴那苦寒之地受罪,两个字:爽快。
地块很快选好,有淄青垫付的五十万贯经费,起屋架舍立即进行,此等小事自不必经略使亲自过问,幕僚中有的是人才。
李茂脱身去了扬刀军,他担任扬刀军副使多年,虽不具体掌军,军中人头还算熟。
扬刀军与别军不同,中下层军官和士兵年龄一到线就要离开,但中上层一直相对稳定,像这次这样的大调整其实十分罕见。
李茂了解了大致情况,试探着求见李师古一面,却被高沐挡了驾,他又想求见贾直言,贾家却以贾直言病重为由拒绝了。
李茂明白了,李师古让他整顿扬刀军的军纪,根本就是个借口,他的目的是要他把扬刀军兵权抓在手里,藉此来个绝地反击,重新夺回失去的权柄。
只是眼下的扬刀军就像块扶不起的烂泥,他又能如之奈何。
李茂感到愤懑,无助,焦虑,他发现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泥潭,在这里他耳目闭塞,脚下虚空,无从着力。
青墨也嗅到了一丝危险,他向李茂建议道:“郓州城里有些不对劲,全在疯传节帅身染恶疾,将不久于世,这是有人要发动兵变吗?”
李茂笑道:“长安一行,你受益良多嘛。”
青墨道:“若把铜虎头去掉,扬刀军那就是个摆设,而今连这个摆设都被人抽掉了骨头,你呢连个副使的头衔也没保住,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看索性连郓州也别呆了,咱们到登州去,那里水浑,水浑才好摸鱼。或者去辽东,做个名正言顺的辽东经略使,纵然手中无权,倒也落个逍遥自在。”
李茂道:“不急,既来之则安之。大风大浪都过来,你还怕在这翻船吗?”
青墨道:“怕,怎么不怕,我怕的要死,在长安,我们藏在暗处,算计别人,这回我们在明处,别人在暗处。我问你,你手无一兵一卒,别人要算计你,你怎么办?”
李茂笑道:“我手握扬刀军,岂可说我无兵?”
青墨道:“我不跟你抬杠,我只是不解,咱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跳出淄青这个泥潭,你又何必主动陷进去呢。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干多了,总有失手的时候。”
李茂道:“干完这一票,不管成败,这里的事,我都不管了。不过你说的也对,咱们没必要把老本都贴进去,你现在就着手安排一条后路,事不巧咱们就扯呼。”
青墨道:“但愿如此吧。”
李茂正式执掌扬刀军前,专程去拜访了黄潇滚。
青墨劝道:“那老儿正走背运,此刻去招惹他,恐遭致闲言碎语。”
李茂笑道:“我去拜访他为的是公,何惧流言蜚语,若不去反倒见外。”郑孝章同意李茂的看法,也认为应该去拜访一下黄潇滚。
李茂此去一是为黄潇滚送行,二是请教扬刀军的实际情况。黄潇滚把自己被贬的原因完全归结于李家兄弟间的内斗,既觉得无可奈何,又为此愤愤不平。青墨说的不错,他现在正走背运,故旧同僚避之唯恐不及,谁还肯登门拜望?因此当他闻听李茂提着礼物到了门外,很是吃了一惊,连忙叫起几个儿子迎出门外。
李茂和黄潇滚只能算是认识,交往并不多,更谈不上交情,黄潇滚性情爽直,落难之际见李茂肯登门拜望,顿时把他认做了好朋友。
李茂施以后辈之礼,让黄潇滚感慨万千,他挽着李茂的手道:“仕途险恶,老哥哥这回是爬不起来了,你何必来触我这霉头呢。”
李茂道:“流年不利,来年大吉,兄长年富力强,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黄潇滚苦笑了两声,引入客堂落座,闲叙了两句,黄潇滚对侍立一旁的诸子、部曲们说道:“李茂华能有今日是实打实干出来的,比不得那些走捷径的。你们休要听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再听见你们乱嚼舌头,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李茂尚未回郓州,有关他将接替黄潇滚出任扬刀军兵马使的消息便传了出来,而今消息坐实,黄潇滚的部将、门客们心里甚是不服,就造谣说李茂是因为走了夏瑞和的门路,献了一个绝世美人给李师古才谋得这个职位的。
黄潇滚听了这话就很不痛快,但是他心里也有气,便听之任之没有阻止,如今李茂亲自登门拜望,他顿感惭愧,这才当面提起,众人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忙应诺称是。
茶毕,黄潇滚请李茂到后宅看兵器,众人知道他二人有话要私下谈便纷纷告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