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晓渡东北有个季节湖,春夏季节十几条河流将邻近几个县的雨水都注入湖中,届时湖面烟波浩淼,一眼望不到边。到了秋冬天旱时,湖面萎缩,大片的湖底裸露朝天,杂草丛生,形同草原,因此得名草湖。
草湖的核心区域是片水域面积近千顷的弯月形湖泊,无论天有多旱,这片水域从未见干涸过。入秋后,草湖的湖面逐渐萎缩,围绕着这块月牙湖,分布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湖泊有几十处,众星拱月般地环卫着这片核心地带。
南归的大雁把这里当作中转站,雁群盘旋在天空,遮天蔽日,景象十分壮观,这月牙湖因此又得名雁湖。
苏晓渡和草湖之间修了一道长约五里的防洪堤,堤北是草湖,堤南则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青墨站在高高的防洪堤上,眯着眼眺望草湖里漫天的枯草,感慨地说:“苏晓渡人真有福,这么多草能养多少牛羊?这大块荒地开垦出来种粮种菜,这小日子,啧啧……”
李茂笑道:“你懂什么,这叫季节湖,现在看着湖底长草,开春几场雨一下,这里就是汪洋一片,根本不能垦种。”
青墨道:“怪哉,怪哉,这么大片地,几场雨一下就变成大湖啦?”青墨恐李茂哄他,左右张望了一圈,忽见湖底小河汊里撑来了一条小船,一个渔夫正拎着两条鱼往堤上爬,便招呼了一声迎了去。李茂恐这小厮言语冒失得罪人,忙跟了过去。
渔夫听到有人叫,站住身,抬头望向青墨,笑着问道:“你认识俺?”
虽已是寒冬,渔夫却仍披着麻布单衣,粗壮的身躯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是叫你,怎么,叫不得么,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我?”自打薛戎上任成武县令,青墨的威风也跟着见长,见了人再不好好说话,出口就冲人。
渔夫吃青墨这一喝,顿时眼色慌乱,手足无措,只把手里提着的两条鱼往身后藏。这是两条赤须红鳞的活鲤鱼,每条都不下十斤。
青墨厉声尖叫起来:“好你个打渔的,不知朝廷的禁令吗,鲤鱼也敢打来吃,我看你是皮痒痒想挨板子了,六十大棍吃完再送你充军八千里,我看你这下半辈子算是完了。”
李茂莞尔一笑,青墨这小厮倒是能搬弄是非。
唐朝皇帝姓李,李姓是国姓,“李”与“鲤”谐音,为避国姓之讳,唐玄宗时曾下《禁断天下采捕鲤鱼诏》,诏令天下官僧道民不得捕食鲤鱼,违者重责六十杖。
沉默半响,那个相貌朴实的渔夫突然虎起脸,厉声断喝道:“外乡人休要胡言乱语,我这鲤鱼哪是用来吃的,我这是,这是……”
他只是个憨直的渔夫,平生没撒过几次谎,当着生人面扯谎他做不来,一连几个“这是”后竟没了下文,一时尴尬地站在那,张口结舌,目瞪如铃。
青墨嘻笑道:“编不出来了吧,这么大个的鲤鱼不是拿来吃的,难不成还是拿来放生的?”那渔夫嗓子里咯地一响,翻了个白眼,硬声说道:“俺就是拿来放生的……那又如何。”青墨嘿然冷笑道:“胡扯!你乘船而来,有偌大水面不放生,却往岸上提,你打算在田里挖了坑放生吗?”
“这……”渔夫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他放下两条鱼,向李茂和青墨打躬赔笑道:“小人撒了谎,小人名叫韩四,世居雁湖南岸小孤山,家以打渔为生,种着几亩菜地,养着百来只鸡鸭鹅,日子过的倒也自在。怎奈去年小人的兄弟得了痛风,每逢阴雨天就发作,腿脚疼痛难忍,小人心里实在不忍,想去曹州请苏太医……嗨,俺们这些打渔人吃喝倒不愁,就是手里没钱,这不,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捞了这两条鱼去发卖,指着换两个小钱给俺兄弟看病。”
青墨笑道:“这汉子又胡说,你这两条鱼不过二十斤,能卖几个钱?曹州城里那位苏太医曾是太医署里的座师,医术高明,名气又大,多少人排着队请他,诊金怕是得十好几贯钱吧,凭你这两条鱼怎么够?”
渔夫赔笑道:“两条鱼是不值什么钱,可俺在苏晓渡认识了个好买主,隔三岔五的叫俺送鱼,一年下来也能攒个一贯钱,天长日久总有凑够钱的时候。”
李茂道:“是什么人置朝廷禁令于不顾,敢公然买食鲤鱼?”
韩四吃了一惊,把头直摇:“这个,俺不能说,这是犯忌的事,说出来岂非害了人?”
青墨正要出言呵斥,却见李茂在向他挤眼,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天子虽然禁绝黎庶食用鲤鱼,但在实际执行中只要不被官府捉了现行或被别人举告,其实并无大碍,各级官府对百姓食鲤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绝少主动去查究。
李茂道:“虽是情有可原,但朝廷的禁令还是触犯不得的,我劝你还是马上把鱼放了,免得惹来灾祸。”韩四听了心有不甘,正欲出言求情,却见李茂已经带着青墨下了防洪堤,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人家放了他一马。
韩四心中一阵感激,朝着李茂和青墨的背影做了个揖,待二人走远,这才拾起地上的鲤鱼,匆匆忙忙下了堤。
苏晓渡庄的四周围着一丈高的土墙,开有东、西、南、北四座门,环绕庄子还有一道三丈宽的壕沟,一年四季都贮满了水。一盏茶的功夫后,韩四出现苏晓渡的北门外,蹲在壕沟边,将随身携带的一块破麻布片浸了水,仔细地裹在鱼身上,看看无破绽这才进庄去。
他前脚刚进庄门,李茂和青墨也到了庄门口,这几天他们出庄入庄七八次,跟守门的老卒早混熟了,打了声招呼,李茂问:“我刚才隐隐绰绰的见前面有个卖鱼的过去了,是向那边去了,我想问他买条鱼烹来下酒。”
守门的庄丁闻声嘿然一笑,把手直摇:“劝你别瞎打听,那鱼给你你也不敢吃。”
青墨梗着脖子道:“除了木鱼什么鱼我不敢吃,难不成他还敢卖大鲤鱼不成?”
庄丁嬉皮笑脸道:“那就是条大鲤鱼,你敢吃吗?”
青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吃鲤鱼是要挨板子的,谁敢公然犯禁。吃不得,吃不得。”
进了庄,二人故作随意之状,缓步走到十字街口,李茂暗暗地跟青墨说:“你去苏成家前门口守着,我去后门,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