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他本以为是块荒蛮之地,无人要的荒蛮之地,却没想到李结也会对此感兴趣,他若只是一介布衣书生,年少轻狂说两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倒也罢了,但此人气质高贵,绝非普通官宦人家子弟,若非权贵,怕也是跟权贵有瓜葛的。
若连大唐的权贵也盯上了辽东,这花落谁家,还真是说不准的事。
想了想,李茂说道:“从登州出发,跨越渤海去辽东,耗费十分巨大,成败难论。淄青十二州地域广大,富庶远胜内地,放着好好的淄青不守,去征伐那被蛮族盘踞的辽东,干那费力不讨好的勾当,这样的赔本买卖谁会干?”
李结道:“这个道理我懂,郓帅算的一手好账,自不会做这亏本的买卖。可那是数千里大唐的国土,弃于胡虏岂不可惜。”青墨道:“室韦、契丹诸部也曾向长安纳贡,也标榜自己是大唐的子民,算起来也不是外人嘛。”李结冷笑道:“要钱要粮要封号,他们就来朝贡,没好处时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边镇稍有松懈他们便纵兵抢掠,这样也算是大唐的臣子?某些人自欺欺人罢了。”
摩岢神通道:“辽东地方地接幽州、渤海、新罗,西面有山奚,北面又有室韦、契丹盘踞,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跨海远征风险太大,哪如由幽州出兵东征来的稳便。”李结脱口而出:“幽州刘氏只想保全富贵,对南防御尚嫌不足,哪有心思东征。”
李茂道:“这便是症结所在,辽东地处敏感,官军东征若不能一举建功,则必引起四邻警惕,迁延日久,难免陷入僵局,荼蘼粮饷,幽州不愿东征,淄青北伐困难重重,朝廷鞭长莫及又不能协调地方,此地只好陷落胡尘无人过问。除非……”
李结也知道辽东不能克服的症结所在,正恼火间,闻听李茂有见解,忙道:“除非什么?”李茂笑道:“辽东之事急不来的,为今之计,先与遗留汉民取得联系,助其站稳脚跟,待时机成熟,遣一劲旅东征,里应外合,则顷刻可下。”
青墨笑道:“此计唤作温水煮青蛙。”说完,嘀咕了一句,问李茂:“是叫温水煮蛤蟆吧。”李茂道:“意思差不多,就是慢慢加温,不让敌人警惕,待其察觉时,大势已去,只好束手待毙。”
李结击案赞道:“好计谋,好计谋,辽东局势本该如此。支持那些心系我大唐的汉民站稳脚跟,待时机成熟,挥军东征,里应外合,旬日即可光复国土。李茂华高人也。”
李茂笑道:“纸上谈兵,说个热闹,算什么高明。”李结道:“我兄何必谦虚,此等计谋我大哥也曾说过,只是还不及你说的透彻。”
青墨道:“令兄也是高人嘛,现居何职?”
李结犹豫了一下,正要回答,忽听得门外一阵大乱,只见一条大汉昂首挺胸,领着数十人撞将进来。客人伙计见来人凶悍,纷纷避让,一时人撞人,人踩人,乱作一团。
青墨跃身而起,就去找刀,李结也忙着去寻佩剑。李茂咳嗽了一声,喝道:“且慢。”他已看清来者正是吴因重,他的脸上挂着笑意,应该是好事。
果然吴因重一见面就给李茂下跪,身后数十人也一起下跪,声势甚是豪壮。
李茂连忙搀扶,吴因重道:“‘胡某无礼,怠慢了恩公,祈请恕罪’。”这话是代胡荣裕说的,说完,吴因重又道:“大郎出城去接老夫人,遣某请恩公过府一叙。”
李茂知推拒不得,便引见了李结、青墨,众人一道前往胡宅。
吴因重初来时,掌柜徐老四正在后院查看新买的菜,闻听胡家枪棒教头领着数十人闯了进来,吓的他一溜烟从后门跑了出去。后听说吴因重是受胡裕春所遣来迎接恩公的,才知道是虚惊一场,一时笑的嘴都合不拢,颠颠的跑了回来。
施了城内顶级豪门大户一场大恩惠,徐老四觉得自己腰杆很挺,底气很足,天很蓝,生活很美好,凭着这份功劳,下半辈子看谁还敢为难自己?
见李茂出门,忙道:“客人但去无妨,行李马匹,自有小的照料。”吴因重的徒弟笑骂道:“休要啰嗦,恩公的家伙还轮不到你来照料。”取了李茂的行李和马匹一径回了胡宅。
李茂告知那老妪的下落后,胡裕春的家人快马去胡家庄寻觅,果然在孟迎春兄妹家找到了老人家,家人一分为二,一路回来报信,一路留在孟迎春家护着老夫人。
胡裕春得知找到了母亲,急与幼弟一起亲往迎接,兄弟二人风尘仆仆赶到胡家庄,却吃了老夫人的一通骂,胡裕春一路赔笑,哄的母亲气消,这才赶着往回走。
在胡家招呼李茂的是胡裕春的一个族叔,名叫胡农豹,老人家名字里有个“豹”字,为人却慈眉善目,十分谦和,更兼话特别的多,从他口中李茂得知,胡裕春的母亲李氏好吃甜食,胡裕春的夫人张氏则出身医学世家,知道甜食多吃不好,婆媳俩为这事常常拌嘴。
半个月前,李氏在屋中偷吃甜品被张氏撞见,婆媳俩又斗起了嘴,气愤之下,李氏摔了糖饼,拂袖而去,类似的情形多次发生,张氏也没放在心上。
到了天黑,阖府上下都找不到老夫人的人影,张氏才急了起来,恰逢胡裕春那天在外面喝醉了酒,心情不好,闻听母亲被妻子骂出家门不知去向,不问青红皂白,扬手扇了张氏几个耳光。张氏的祖父曾在太医署做过博士,在华州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自幼娇生惯养惯了的,几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怒之下,就回了华州娘家。
胡裕春与张氏一向相敬如宾,成婚十年连脸都没红过,这次一下子闹出这么多乱子,恨的胡裕春一时乱了阵脚,大发了一通脾气后,下令手下弟兄全城寻找母亲下落。
胡家在郑州数十年经营,庄宅、商铺遍地都是,胡裕春为人仗义疏财,是函谷道上马帮的领头大哥之一,在城中势力极大,这一声令下,顿时把郑州城翻了个底朝天。
郑州刺史崔纺与胡裕春一向有些不大对付,见状以为有机可乘,便鼓动城外驻军以胡裕春叛乱为名入城镇压。
郑州城外的驻军中多有马帮的弟兄,尊胡裕春为带头大哥,军中将领也多与胡裕春有交好,有人就私下将崔纺的计划通报给胡裕春,胡裕春正值气头上,闻言勃然大怒,发令让军中的马帮弟兄鼓噪出营驱逐刺史崔纺。
镇将张赫与崔纺关系不错,与胡裕春更是莫逆,见二人冲突,自料无法劝和,遂把头一缩,任由两家闹去,郑州兵乱由此而起,闹了三天三夜,义成军节度使李元素派判官谢全安前来调停,一劝崔纺回京,二劝胡裕春约束手下,崔纺见识了胡裕春的能量,深知自己不是敌手,便就坡下驴,称病挂冠而去,郑州兵乱这才了结。
到了夜深,胡裕春兄弟将母亲李氏和孟氏兄妹一起接了回来,此时城门已闭,不过对胡家这样的豪富之家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事,不仅如此,满大街上都是灯火通明,逻卒非但不予拦住,反而锦上添花,张打灯笼,维持秩序,自然胡家也不会亏待他们。
进正堂扶老夫人坐了正座,胡裕春兄弟倒头参拜,李氏问胡裕春:“张家的怎么不见?”胡裕春道:“忤逆母亲,儿将她休了。”
李氏骂道:“混账东西,不识好歹,那糖吃多了究竟有什么好,害得老娘牙齿都崩掉了。”胡裕春心中郁闷,爱吃糖是你自己,怎么反怪到我的头上了。不过大庭广众下,他不敢辩驳,忙改口道:“儿天明就派人去接她回来。”
李氏道:“叫你兄弟去接,你去接,难保又被你那丈人奚落一番。”胡裕春连连称是。
李氏唤过孟迎春和孟元霸,对胡裕春兄弟说道:“这两个孩子以后也是我的子女,你们待他们要如弟弟妹妹一般,若是不亲,别怪老娘再离家出走。”胡家兄弟连连说是,李氏起身来向李茂施了一礼,吓得李茂赶紧避让。
李氏道:“老婆子关起门来在家充老大,以为天下不过如此,出了门才知艰难,若非迎春、元霸收留,我不知能不能活到今日,若非你三人过来报信,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到这个家。”
李茂道:“大郎为寻老夫人悬赏十万贯,多少人寻破了脑袋,假以时日,老夫人依旧会回家来。李茂不过捡了个顺道人情。不足挂齿。”李氏道:“自咱们在小桥头相会,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后来你们又回来寻我,更是让老婆子感动万分。老婆子负气出走,连遇贵人,大幸,大幸。”
青墨道:“老夫人行善积德,这一份份福气老天爷都给你记着呢,这叫有福之人自有天佑。”李氏道:“你这孩子嘴巴真甜,只是干的事没轻没重,我的元霸吃你绊了一脚,磕破了嘴唇,至今还不能吃东西呢。”
众人都笑,青墨摸了摸脑袋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