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忽一声刺耳的尖叫传来,原来是青墨扑倒了侍酒的花魁,摩岢神通上前拉起青墨,反被他打了一拳。
李茂的眉头不觉拧了起来,曲仁通笑着鼓动四个花魁抬走了青墨,另觅幽静处寻欢。
摩岢神通见李茂也不管,恐自己被妓女纠缠,遂解下佩刀“咣”地掼在桌上,端坐如钟,吓着侍酒的妓女连声尖叫,一时乐声止,歌舞停,气氛骤然尴尬起来。
曲仁通起身谢罪,李茂回了礼,斜视摩岢神通,神通提刀而起,退出殿堂。
一众歌姬、舞姬、乐师,侍酒的花魁娘子也一起退出。明晃晃的厅堂里只剩李茂和曲仁通两个人。
摩岢神通退到堂外,并不走远,而是持刀站在院中,如一尊铁铸的战神。众女不敢招惹他,却又不忍不理他,一个个俏生生的从他身边滑过,卷起一股香风,留下一串笑语莺声,肆意挑逗他。
摩岢神通闭上双眼,收摄心神,两耳不闻,专心不动。
青墨在邻近小院找了间屋子,和那妓女颠鸾倒凤,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一狠心一咬牙丢出了祸根。
回来见摩岢神通石像般立在院中,不觉笑了一声,凑上去打个招呼,摩岢神通不理。
青墨道:“嘿,这胡儿牛劲又上来了,谁得罪你了,臭个黑脸不理人。”
摩岢神通道:“你不干净,不要跟我说话。”
青墨道:“嘿,我说神通,我怎么就不干净了,烟花场所的女子就不干净?人家也是娘生爹养的,两条胳膊两条腿,跟你我有何两样?人家是命运不济才堕落红尘,你呀,应该多些慈悲之心,怎好落井下石再作践人家呢。不错,人是图你的钱,可人家也低三下气、使尽浑身解数把你侍候的舒舒服服的,对不对?反观有些人,拿了你钱,还给你气受,你要说个不字,弄不好还要了你的命,这又该怎么说?”
摩岢神通道:“那不一样。”
青墨道:“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摩岢神通道:“我说不一样,嫂子怀着身孕,你就出来胡混,你对的起谁?”
青墨道:“所以我说你这胡人不懂事,她而今怀着身孕,我又出门在外,我碰不到她,我不找别人,我怎么办?像你这般洁身自好,早晚把自己憋出毛病来,到那时候我看你对得起谁!何为道法自然,就是做人要顺乎本性,不要自己给自己设置那么多条条框框,活着多累呀!还有,临走前你嫂子要给我买个丫头,说在路上好有个人服侍,我没答应,为何呀,人呀,毕竟不是猫狗,就算是猫狗养长了,也见感情,何况是人?我若有了其他女人,难保不移情别恋,那才是对不起你嫂子。像我现在这样零沽,不过是逢场作戏,提起裤子我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多好!你还说我不干净,我看不干净的是你的心。”
摩岢神通说不过他,狠狠地骂了句道:“歪理邪说,我懒得理你。”
青墨道:“理不理随你,正巧我口干舌燥,也不想多说。”
青墨倒背着双手故作悠闲地在院子里转起了圈,目光却偷偷往堂中看,透过重重帘纱,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两团人影,他们挨的很近,各自比划着什么,似在争论一件什么事。
“曲仁通有事求茂哥。”
一直默不作声的摩岢神通突然来了一句,青墨精神大振,凑过来问道:“何以见得?”
摩岢神通道:“曲仁通给茂哥跪过,必是有要紧事相求。”
青墨沉吟道:“我也觉得他有事求咱们茂哥,可他一个花店龟公能有什么事?”
摩岢神通道:“这种事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
青墨道:“你,神通,你这是什么话,你想哪去了,唉,你哪去?”
摩岢神通是去接李茂,李茂和曲仁通在堂内已经说完了要说的,正联袂向外面走来。他们的事应该谈妥了,彼此脸上虽然都罩着一层寒霜,看举止间已经有了初步的信任。
曲仁通把李茂送到角门处,不再向前,改由管家导引众人。
回到客栈,青墨急的抓耳挠腮,但李茂不说他也不敢多问。李茂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点灯,捧着茶碗想了许久,到拂晓时分,他将一封书信交给青墨,嘱咐他找个妥帖的人送回郓州交给苏卿。青墨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
二日一早,曹州刺史李兢派参军黄洪基来请李茂过府用早餐,李茂知行踪已露,便坦然换上公服往李宅相见。
汪洵的暴死让刺史府的公廨蒙上了一层阴影,李兢以此为借口,自行在外面置办了家宅,管家和佣人都是他从郓州带来的,用起来很顺手。
天刚蒙蒙亮,半个曹州城还在熟睡中,李兢崇尚无为而治,对下属很是宽纵,风气所及,整个曹州城都开始崇尚无为的风气。李茂很享受这种懒洋洋的风气。
李兢身着便装迎候在门内,见李茂着公服而来,便责怪负责迎接的黄洪基不会办事,言道:“我与茂华是什么交情,微服往来,失的不是礼数,图的是个便利,你这么一搞倒是我不懂事了。”
黄洪基挨了敲打,连忙谢罪,李茂知道黄洪基是高沐硬塞给李兢的,在曹州不怎么受待见,便打个哈哈道:“父母官召见,理当如此。”
李兢现挂着观察副使的头衔,地位比李茂要高,李茂既着公服不免要大礼相见,李兢早有准备,李茂尚未拜下即被他扶住。
李茂此去长安是为寻访张籍,郓州方面已经明示各州军、边镇,李兢是知道的,至于这背后的原因,李兢是局中人也比外人来的清楚。
李茂微服过曹州,没有来打搅他,他也乐得装作不知道,奈何有人回报说昨夜李茂去了趟楼兰阁,见了曲仁通,二人还关起门密谈了些什么。
李兢觉得自己有必要出面会会他。
饮宴时只有本署上佐和济阴县令作陪,宾主只聊些琐事,尤其以名士张籍的逸闻趣事居多,饮宴尽欢而散。上佐、县令先行告退,李兢留李茂喝茶时,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起昨晚夜会曲仁通一事。
李茂道:“曲氏遇到了大麻烦,有意投靠郓州,求我做引荐。”
李兢道:“你答应了吗?”李茂道:“事关重大,我不敢做主,得先请示郓州。”
李兢道:“那就好,那就好。”便不再多说什么。
李茂谢绝留宿李府,也没去迎宾馆,依旧回到客栈安歇。青墨一脸兴奋,问李茂:“今日饮宴时你有没有注意到长史裴俊彦的那张脸?”
李茂笑道:“你想说什么?”青墨笑道:“曹州长史裴俊彦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人称‘笑面佛’,他的那张脸,你乍看,就像是一尊雕琢精美的笑面佛,怎么看怎么热情,即便马上要动刀子杀你,脸上也依旧挂着笑。可是今日你看,他的那张脸黑的跟块铁似的,冷冰冰的,不见丝毫笑容,你道为何?”
李茂打起精神,微笑着地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听说他留在郓州的妻子有了身孕,三个月前怀上的,现在刚刚显怀。”
李茂依旧微笑着。
“唉,按理说这老婆怀孩子应该是件高兴的事,那他为何愁眉不展呢,原来这里有个缘故,自他从军府推官任上外放曹州刺史后,小半年没回过郓州一趟了,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怀上了呢。”
摩岢神通道:“你烦不烦,整天就这些事,他没有回郓州,不兴夫人来曹州看他吗。”
青墨道:“我不跟你说,这种事你理解不了。”
李茂笑道:“他既然有一副不喜不悲的笑面,又岂会为这等事而失态,这些道听途说,不信也罢。”说完打了个哈欠,摩岢神通起身招呼小二去打洗脚水。
青墨见自己的话题没引起李茂的兴趣,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甘,便又凑过来悄悄说道:“这若是一般的鸡皮雕凿不说也罢,可这件事却很蹊跷,我在郓州时就曾听人说他的夫人长的十分美艳,让军府的一个大人物看上了,那个大人物便将他调入军府去做推官,从此他常常外出公干,他们便私下里苟且往来。后来嫌他碍事,索性一脚踢了出去……”
李茂厉声喝道:“住口!这样的事以后休要再提。”
青墨吃这一喝,愕的半晌无语,恰摩岢神通端着水盆进来,见状,附声道:“该,男子汉大丈夫整日跟个娘儿们似的搬弄是非,该骂。”
青墨也不知道触到了李茂的哪根酸筋,惹来一场骂,又被摩岢神通落井下石奚落一番,心里大叫郁闷,好在他脸皮够厚,讪讪地笑了笑,打了个哈哈便将这一章揭了过去。
离开曹州后,李茂一行改走驿道,淄青是大唐的藩镇,李茂是大唐的侍御史,入京公干,身上揣着淄青的公函,走驿站自然是最方便的选择。
朝廷现今对离心藩镇的态度是敷衍加笼络,只要这些藩镇承认长安天下共主的地位,朝廷就认这个吃粮不听诏的臣子,这个臣子越是能折腾,朝廷越是加意笼络,李茂三人这一路所受的优待远远胜过淮南、江南那些顺服的藩镇官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