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走着，易阳一面默默地看着前面的姜黎黎。

突然，姜黎黎回过头来，说：“易阳，你快过来，看这个！”

易阳神色微微一动，迅速跑了过去。

只见前面是近代的一位伟人的塑像，庄严肃穆。

姜黎黎站在塑像下，抬头望着，表情有些奇异，转过来看向易阳，“你进这所学校是什么样的感觉？”

“嗯？”易阳有些奇怪，他看着姜黎黎的眼睛，这个问题……怎么说呢，问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并不着急，姜黎黎的问题，值得认真思考其中隐含的逻辑。

不过还是没明白她到底想问什么，易阳笑了笑，那就只好照实回答了，想了想，说：“感觉么……会有种，嗯，羡慕这里的学生，对，应该就是羡慕……”

“如果你成了这里的学生呢？”

“那种感觉呀，嗯……很奇妙，会觉得，啊，我是这里的学生了，我跟曾经很多青史留名的大师成了校友，我成了这个国家最前沿的那一群人之一，怎么说呢，很振奋，教员说的风华正茂、少年意气，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想了想，易阳说：“虽然或许有一些不太贴切，但踏入这里，又想到能成为这里的学生，真的会有一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使命感……”

“了解过一些九十年代的故事，那个时期的大学生，都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情怀，会觉得自己是时代的引领者，是国家发展的设计师，而到了这个时代，大概只有最顶尖的学府里，还能弥漫一点点这样的情怀了吧。”易阳有些感慨。

而且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因为和刚才说的这段话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他读一个好大学，至少目前，终极人生目标就是将来过简单地生活……

但好的大学就是如此，会不知不觉在那种氛围和历史的厚重感中，让你产生某种足以穿透历史的情怀。

姜黎黎浅浅地笑了一声，点点头：“我还以为只有我有这种感觉呢……”

姜黎黎有些感慨，又抬头看了看那一尊伟人的塑像，说：“你真是变得越来越优秀了。”

易阳有些不好意思，但依旧一本正经地说：“多亏姐姐。”

她凝望了易阳一眼，心中有些感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学历还是认知，她都是那个带着易阳增长见识的角色，但到了这一刻，突然就觉得，他已经跟自己真正站在了同一个层次……甚至成了那个可以带自己增长见识的人。

“少来。”她哼了一声。

……

东海大学的旁边有很多酒店，这个当然很正常。

当然，开了两间房，这个也很合理。

明天就要开始测试了，所以这一天晚上便早早地跟姜黎黎互道了晚安，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等待入眠。

没有拉开窗帘，酒店外夜色透亮，房间也被照得又亮又凉。

易阳睁着眼睛，枕着酒店的高档鹅绒枕，丝毫没有困意。

他缓缓抬起了手，在夜色下，只能看到黑黑的一个手影。

缓缓将手攥成了拳头，又缓缓张开，脑子里则不断放映着那个场景，那句台词……

“牵个手吧。”

双眼睛，像烟波浩瀚的海面，像轻柔而悠远的乐章序曲，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某个纬度可能存在的温度，那团温度向他涌过来，涌过来，没有了方向，也没有了时间，似乎要翻滚到天荒地老。

不知道那副画面重复了多少遍，他才面无表情地将手放下来，用手背将自己的眼睛盖住了。

……

体测的事情比易阳想象中还要顺利。

是允许观看的，空旷的球馆，场边坐着零零散散的家长，教练和几个助教十分严肃地观察着球员的表现，然后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球场上，每一个年轻的身影都卯足了劲奔跑着，展示着自己的能力，汗水不断挥洒，无暇顾及其他。

“唰！”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命中。

易阳投进这记三分球以后，看了看球场上的其他人，又看看教练，目光流动。

今天的手感很不错，连续的4次投篮都命中了，而且全部都是3分球。

下一个回合，当队友将球传过来的时候，易阳明明有机会出手，但是他并没有着急，而是左看右看，一个变向加速，随后在人堆中将球传了出去，助攻一名队友上篮终结打进。

姜黎黎的旁边，好几个家长看着球场上的球员们，她倒是很澹定，左看右看，发现除了易阳以外，大都父母陪着来的，有的学生甚至一家几口人都在场边十分紧张地加油助威。

她突然想到，对啊……他们还是孩子呀。

虽然看上去人高马大，但确实都还只是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

她的视线放在了球场上的易阳身上，那个一脸镇静，在不断来回奔跑中也变得气喘吁吁的身影，久久无语，咬了咬嘴唇，微微一声叹。

5V5比赛结束后，易阳走下场，姜黎黎递上来一瓶矿泉水，问：“虽然我不是很懂篮球啊……但是，你今天好像没有投几次篮啊。”

易阳说：“这不是比赛啊。”他看向那些一下场就被家长围住呵护的大男孩们，喝了一口矿泉水，笑了笑：“这是一场测试，赢还是输不重要的，事关大家能不能进入这所名校，每一个人都想展示自己，也必须要展示自己，我已经展示够了，给教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要多给其他人机会，大家都很珍惜这一次的测试。”

姜黎黎眨了眨眼睛，是啊，他无论什么时候，思考问题总是会顾全大局，从容而又得体。

姜黎黎站了起来，“接下来呢？”

易阳说：“我有点饿了。”

“那就去吃东西吧。”

“好。”

“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螺蛳粉好不好？”

“呃……”

“不喜欢啊？”

“是的，十分讨厌那个味道，但是如果姐姐想吃，我很乐意去。”

“又来……”

姜黎黎笑了起来，刚才某一瞬间眼睛里的不痛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

顺利跟学校签了协议后，易阳就准备回去了。

飞机上。

姜黎黎看了看易阳的协议书封面，好奇地问：“易阳，你拿到这个东西，是不是就说明进这所学校算是稳了？”

易阳点点头：“算是吧，但还是要参加高考，文化分数要过二本线。”

对于他来说，分数线过二本，简直不要太简单。

姜黎黎就笑起来：“那……要提前恭喜你了！对于一般的体育生来说，二本线虽然很困难，但是对你来说的话，应该很简单吧？”

易阳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现在其实跟一般的保送生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嘛。”

“这么说……也不能说不对。”

“那接下来你可以放松咯？”

易阳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认真地说：“姐，不是哦。”

“不是？”

易阳认真地说：“姐姐，高水平走东海大学，只是一个兜底。”

“高考结束后，我们省高水平运动员是提前批，但是提前批可不止这一项。”

姜黎黎微微一怔，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打算……”

易阳点点头，笑着说：“我有一个兄弟叫罗冰，高二就保送了光华，跟姐姐说过，你还记得吧？他已经不去学校了，最近在学驾校，甚至有一段时间连书都不碰，可以说是彻底地放松了。”

“但是我不行，因为……”

“对罗冰来说，北大光华……在国内已经到顶了。”

“东海大学么……虽然已经很好了，但我还想往更高的位置冲击一下。”

“高考，我会认真准备，认真冲刺，比其他人更刻苦。”

“其他人还有压力，我一点压力都没有，那么接下来的文化考试，我也想试试，试试自己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姜黎黎听得小口微张，片刻后才拍了拍手，笑着说：“真有干劲！那要加油啊！”

易阳点点头。

姜黎黎看了看易阳，没说什么，将视线移到了窗外，脑子里则回想着刚才易阳说话时的表情。

一个人专注又认真时，哪怕仅仅说几句话，都会让人感觉，他在发光。

妈妈就是被那样的爸爸给迷住的吧。

喷气式飞机的尾巴，拖着一条长长的云带，划过天际。

……

回到汉宁市以后，易阳便再一次一头扎进了学习的海洋中。

距离高考还有100天的时候，学校组织了隆重的“百日征程誓师大会”，所有高三学子聚集在学校大礼堂中，校长在上面激情演讲，随后是老师和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接下来的班会课，老师也开启了心灵鸡汤模式，沉小丁让邓文潇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弄出来一个专栏，让班上的学生都贴上自己心怡的大学。

她提到了一个理论：“目标要高于你自己的实力，比如，现在分数能上一本的同学，就写一个211大学，现在能上211的同学，就可以选择一个名校，大家的目标要画的高一点，跳起来才能摘到的桃子，往往更好吃！”

氛围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许多同学在校长、班主任的连番激励下，变得无比亢奋，许多人放出豪言，在后面的黑板上贴上清北复旦上交的都有不少。

王桑柠在贴纸上写下自己的目标，然后捂住了，偷偷去看易阳的目标，有些吃惊。

“北大？”

易阳点点头，坏笑道：“给我也看看你的。”

“不不不……”王桑柠摇着头，笑着躲开了。

易阳没趣地哼了一声：“过一会儿还不是得给我看的。”

“看了你也不知道哪个是我的。”

“你没写自己的名字？”

“啊？你写了？”

易阳点点头，“对啊。”

王桑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目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啊……”

如果写上自己的名字，这个目标的分量就更重了，这意味着所有人都会盯着你，赤裸裸地观察你，那种体验……并不是很舒服。

易阳笑了笑，说：“我建议你也写上……”他转过来看着王桑柠：“这种时候，别再给自己留退路了。”

王桑柠愣了愣，又一次低头看了看贴纸上的那所大学的名字，认真地点点头：“好！”

她写完了，随后大方地给易阳看。

易阳看了看，有些意外，没想到王桑柠的野心这么大……

是武汉大学。

易阳问：“为什么喜欢武汉大学？”

王桑柠说：“因为啊，我很喜欢那里的樱花……”她笑了笑。

“这个原因啊。”易阳若有所思。

“嗯。”

“加油！”

“嗯。”

王桑柠现在的成绩距离武汉大学的差距还很大很大，按照前两天的诊断考试成绩来看，堪堪能上一个985中下游，而且还要看发挥。

但易阳知道，能到如今这个成绩，原本身为体育生的她已经付出了接近上限的努力。

几天后，大家梦想中的学校都贴在了后面的黑板上，而在梦想的大学下面还署了名的却不多，易阳是为数不多的写了清北，还写了自己名字的人。

大家都很意外，有不少人已经听说了高水平通过东海大学测试的事情，羡慕之余，也能理解他想要更进一步的愿望。

接下来的时间，无论是于易阳，还是于他认识的其他人，都变得雷同，都是不知疲倦地学习，学习。

有了兜底的大学，他却更加刻苦了，作息像是被一根拉直的弹黄，随时都在看书，不敢放松，像是要带着永不回头的气势将自己逼上绝路一般，不浪费一分一秒，甚至连上厕所的空当，都会翻出单词本记忆一番。

虽然很累，但是他的心态一直很稳。

自高一开始就一直在做的构建知识体系的这件事，枯燥、痛苦，但坚持下来后，终于在这段时间迎来了回报，他的知识结构稳定得就像金字塔一般，知识层层叠叠，基石牢固，上面的高层建筑便能任凭风吹雨打无法撼动。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那个若即若离的桃子拼命，随着倒计时一天天过去，黑板上的心愿单也被一张张撕下来，有些人熬不住了，成绩断崖式下跌……

易阳曾不止一次地看到，做题做到崩溃哭泣的同学。

其中，也有王桑柠。

虽然王桑柠没有哭过，但是当某一次的物理模拟卷发下来，她看到上面不太理想的分数时，易阳仿佛听到了她压抑的一声叹息。

在倒计时变成50天的时候，某一天晚自习的时候王桑柠主动约易阳出去走走。

易阳立刻答应了。

两人出去的时候，邓文潇默默地望了他们的背影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刷题了。

初夏的夜色朦胧，易阳和王桑柠踩着塑胶跑道，绕着田径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她向易阳诉说着自退出体训队以后的心路历程，如何调整心态投入学习，做题做到崩溃时的心情，又如何眉头紧锁思考良久才定下那个嚣张的梦想……易阳一直听，他没有见过王桑柠这般接近崩溃的样子，她讲的种种种种，都在昏黄的路灯下，澹化为了最后那句哭腔……“山一程水一程……我真的很想去看那里的樱花。”

易阳按了按王桑柠的脑袋，说：“不管梦想实不实现，这段记忆都会是青春永远值得回忆和珍藏的。”

抬起头望着那轮月亮，他觉得，这段可能是人生路上最纯粹的奋斗时光，是青春里最美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