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上了贼船的徐生洲只能痛苦地挣脱空调被结界的束缚,混在大一、大二上早课的年轻人里,摇摇晃晃来到食堂,随意用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填饱了五脏庙。澎湃的血糖、明亮的阳光、喧闹的人群,让徐生洲渐渐清醒起来,熘熘达达到了数学楼。
他对数学楼不陌生。早几个月前就对数院摸过底,院士在哪个办公室、杰青在哪个办公室都记在小本本上,准备搞个大事情。没想到,人没过去,山先过来了。好在努力没有白费,今天还是派上了用场。徐生洲轻车熟路找到三楼顶头的那间办公室,不知是没来得及,还是觉得成院士会杀个回马枪,门上的“院士办公室”门牌都没摘。
名不正言顺的徐生洲,带着窥伺大人物小秘密的激动,打开了成德如的院士办公室。房间大概三十多平,——当然,这跟地方院校动辄给长江、杰青整个五六十平办公室,甚至里外套间、“会议室+办公室”之类的大手笔没法比。但别看它小,要考虑这可是三环内、全国着名中小学校区,单价至少20万元起,放个小茶几的地儿,就是高等白领的全年收入。这么想来,是不是觉得墙上刮的彷瓷都biubiu闪着金光?
在这三十多平米的房间里,进门靠墙摆着布艺的转角沙发和玻璃茶几,上面放着一摞最新的报纸杂志。靠里则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一把略显陈旧的藤椅,书、电脑、打印机、暖水瓶、绿植等办公室标配各自挑选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一不留神就把这个办公室变得充实起来。
尽管办公室已经空了好久,却依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徐生洲相信,即便成院士没有把办公室让给他用,依然会有人把它每天打扫得一尘不染,就像王座等待王者归来。可惜的是,王者已经归隐,把它当场一个小玩物随意丢给了自己。
徐生洲打开空调,在那把扶手已经盘出包浆的藤椅上坐下。很快,他感觉十丈之内天地灵气都向自己聚拢过来,苍茫幽冥的王者之气突然从足底涌泉穴暴起,沿着足少阴肾经一路游走,破阴谷、过肓俞、越幽门、度俞府,眼看就要沿喉咙到达舌本,一声长啸将吐未吐之际,忽然响起敲门声。他强压住差点暴走的真气,轻声说道:“请进。”
敲门的人迟疑了两三秒钟,才推门而入。进门的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也许只有二十七八岁,毕竟头发稀疏的人总是看起来更老成一些,从衣着打扮及精神气质来看,应该是个混得不怎么如意的博士大哥。那人看到大学生模样的徐生洲一本正经坐在办公桌后面,忍不住发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
初次见面就问这么严肃且沉重的问题,你是学哲学的吧?是不是接下来还要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徐生洲当即反问:“你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道:“我找成院士有点事。”
“成院士不在,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去院办。”至于他说的“院办”是指学院办公室,还是院士办公室,就看个人领悟能力了。毕竟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那人犹豫片刻,忍不住又问道:“你和成院士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在这里,碍着你什么事?吃你家大米饭了?徐生洲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我是成院士的学生,他把办公室让给我先用着。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没事的话,麻烦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您是成院士的学生?也是研究马尔科夫过程的?”那人眼睛里闪过希冀的光芒,“那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徐生洲摸着藤椅光滑的把手:“先说说看怎么回事。”
那人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叫齐和晨,是京城科技大学数学学院18级博士生,师从侯百岁教授,现在在做马尔科夫链的条件极限定理及相关问题的研究。在利用Karlin-McGregor分解理论和对偶过程对生灭链的特征函数、转移函数进行考察的时候,我发现怎么都走不下去,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在这个地方困了我将近半年时间,眼看就要延毕了,实在没办法,只好过来向成院士请教,毕竟他是这方面的权威……”
“我能先看一眼吗?”
“你?”齐和晨很懵。
“对,就是我。”
“……好吧。”齐和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掏出几十页纸的材料递了过去。
到了硕士研究生阶段,开始分专业学习,就算在同一学院同一系所,照样隔专业如隔山,更不用说博士研究生阶段。所以无论马尔科夫链的条件极限定理,还是Karlin-McGregor分解理论或对偶过程,徐生洲都听得半懂不懂,但他无所畏惧,毕竟他有“初级超凡卓绝的学术眼光”,看看还是可以的。
要不怎么说“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呢?他从头到尾随便翻翻,就看到从某页某段开始,满篇都闪烁着醒目的红色,提示其中存在严重的学术不端,并且直截了当标明原因:“此处引用的参考文献存在严重错误,导致以下部分皆不成立。”
徐生洲当下心中了然,但还是向后又随意翻了几页,才从笔筒里拿出一支削好的红蓝铅笔,把那段出错的地方重重地圈了出来,然后递还给齐和晨:“你这里引用的参考文献应该存在严重问题,导致此后的证明推导都不成立。拿回去再好好看看吧!”
这可是博士论文,不是初中生的数学题,怎么可能随便翻翻就挑出错来?齐和晨被徐生洲的拉轰操作弄得脸色苍白:“你研究过这一问题?”要是研究课题撞车,那就不是延毕的问题了,至少得从头来过,由不得齐和晨不害怕。
徐生洲摇摇头:“没有。”
“那,你见过别人研究这一问题?”
徐生洲再次摇头:“也没有。”
“那你——”
徐生洲用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脑袋转得比较快。”
齐和晨被装哔犯刺激得脑袋嗡嗡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头看徐生洲划出的地方,又迅速抬起头,瞪大眼睛说道:“这可是RB关东大学山崎丰三教授发表在《Annals of Probability》上的论文,怎么可能有问题?”
“为什么不可能有问题?”徐生洲觉得很奇怪,“获诺贝尔奖的成果都有可能出错,发表在《Sature》的论文都有可能造假,为什么那个山崎教授就不可能有问题?”
徐生洲举的例子太刚,怼得齐和晨一时说不出话来,僵在那里不知道该继续请教还是直接告辞。就在这时,衡平推门而入:“兄弟——”说完才发现屋里还站着个人,自己还不认识:“这位是?”
徐生洲站起身:“哦,这是京城科大数学学院的博士生,有问题过来请教。”
衡平上下打量齐和晨几眼,礼节性点了点头,然后对徐生洲感慨地说道:“果然是信息时代,大家个个都是消息灵通人士,你才发了‘四大’没几天,别人就连你新办公室在哪儿都知道了。还是老话说得对啊,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衡平有些嫉妒,更庆幸自己下手及时,早早就抱上了大腿。这要是再晚几天,别说大腿,估计腿毛的挂票都捞不着。
反倒是齐和晨瞬间瞪大眼睛:“嗯?发了‘四大’?”
衡平也瞪大眼睛:“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你不是博士生吗?怎么对学术圈动态一点都不关注?该不会是研究中小学数学教育的吧?”衡平熟练地运用鄙视链,“咱们这位,可是前几天刚刚独立发表了一篇《Ih.》,并得到菲尔兹奖得主、普林斯顿大学安德烈·奥昆科夫教授的高度肯定。”
“啊——!”齐和晨膝盖有些发软:怪不得一眼就能看出论文里的问题,原来人家是大老!自己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对,应该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衡平继续说道:“厉害吧?关键咱们这位刚大学毕业,还是学计算机的。”
“卧槽!”齐和晨的感慨忍不住脱口而出,又迅速发现在大老面前说脏话是很失礼的行为,马上予以纠正:“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觉得,学计算机的本科生,还能独立发四大,实在是太、太——厉害了!”
作为海龟博士,衡平面对还没有拿到学位的土鳖博士生,尤其是外校的土鳖博士生,还是很有心理优势的,显摆完马上就准备清场:“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我们要讨论一个课题。”
齐和晨向徐生洲微微鞠躬:“谢谢您!”
徐生洲也站起身送客:“客气了,我们也是相互探讨、相互学习。我觉得你的想法还是蛮不错的,可以继续搞下去。再者,发现RB学者论文的错误,深挖一下,没准儿还能再发个SCI二区或三区。”
齐和晨嗫嚅片刻:“那是您发现的。”
“我又不研究那个,也没时间搞那个,还是你花点时间弄弄吧。”徐生洲不是故作大度,是真的没时间,毕竟答应成院士的那篇中级论文还需要水磨功夫,另外衡平找上门的研究课题也需要自力更生,实在没必要刻意为了写篇纠错文章而另起炉灶。
齐和晨面露感激之色:“那,谢谢您!以后我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向您请教吗?”
“我最近没事都会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可以过来相互探讨一下。”至于以后、至于有事怎么找自己,那谁说得准呢?
齐和晨感谢再三,才侧身退出办公室。衡平倒是很好奇他们谈话中提到的“RB学者论文错误”,连忙追问,徐生洲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衡平听完有些心动,毕竟谁也不会嫌自己发的SCI多,只不过他并不研究那个方向,何况徐生洲已经把它给了那个外校博士生,所以很快心态放平,开始向徐生洲兜售自己的研究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