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时正准备宣布进入下一个议题,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读博时的师弟段纯,两个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联系了,听说对方去了普林斯顿做访问学者。他犹豫片刻,还是出门接了电话。
寒暄几句之后,段纯突然问道:“师兄,你们院里是不是有个叫‘许圣周’或者‘徐升州’的人?”
张安时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坏啦!该不会好的不灵坏的灵,那个叫徐生洲的学生真的抄袭,被人抓了现行吧?不然,怎么远在普林斯顿的师弟,都知道他的名字?虽然徐生洲不是数院的人,但还是本校学生,真要爆出什么丑闻,全校上下那可是一损俱损,数院也难独善其身!
他定了定神:“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坏事。”段纯明白张安时的担心,“刚才在闲聊的时候,安德烈·奥昆科夫教授无意间提及你们学校有人给《Ih.》投了篇稿子,据说在几何相对p进霍奇理论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得到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让他非常惊讶。所以我打电话给你,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引进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才,之前在国内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
《Ih.》?
四大神刊之一的《Ih.》?
那个徐生洲居然敢给《Ih.》投稿?
关键是,听上去还很有可能被接收!!
京城师范大学数院这么多年,要说在四大神刊上也发过几篇论文,但张安时知道,那都是学校特聘的讲座教授,在发论文时顺带挂个名而已,真正目的是赚外快,学校也乐得往自己脸上贴金,其实跟数院关系不大。徐生洲这篇论文要是能发表,应该算是本校第一篇名正言顺的四大期刊论文吧?
可惜他是计院的,貌似跟数院关系也不是很大。
短短几秒钟内又是惊吓又是惊喜,张安时的小心脏都有些受不住。他努力平复一下心情:“引进人才,当然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你们TOP2吃相太难看,动不动就掐尖儿,但凡走漏一丝风声,还不得被你们给截胡了?——话说,那篇论文被接收了吗?”
“哪有那么快!前几天刚收到的稿子,应该已经通过I,准备Under Review。不过听他们的意思,接收应该问题不大,最多是小修。据我所知,这可是国内数学界在国际顶刊上发表的第一篇算术几何方向的论文,恭喜你们啊,不声不响就开辟了一个新研究方向,还搞出一个这么大的新闻!”
“哈哈,我们这也是厚积薄发!”其实张安时早已心乱如麻,敷衍几句就急不可耐挂了电话,快步回到会议室,噼头就问衡平道:“衡老师,你知道最近徐生洲在研究什么?”
没错,他用的是“研究”。
衡平不知道张安时什么意思,谨慎地回答道:“他在看一些代数数论方面的东西。”
“是不是在研究p进霍奇理论?”
章坚智替衡平回答道:“应该是。上次我和衡老师去宿舍看他的时候,见过几页草稿纸,是关于p进霍奇理论的。怎么,出了什么事情吗?”
张安时深吸一口气:“刚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说是小徐给《Ih.》投了稿,是关于p进霍奇理论的。”
在座诸位显然知道《Ih.》是什么级别的刊物,所以会议室安静了那么几秒钟,然后迅速炸了开来:“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发了几篇中文核心,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居然敢给《Ih.》投稿。几个菜呀,喝成这样?”
“但凡有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你们说,这会不会提前预定今年圈内最大的笑话?”
“要说人家也是循序渐进,先中文核心,然后国外SCI,现在投个顶刊。年轻人嘛,终归有些不切实际的美好愿望,也可以理解。哈哈哈哈!”
大家都在调侃徐生洲的不知轻重,却没人再说他剽窃,因为正常智商的人都做不出这一举动。——真要是剽窃的文章,那不是投稿,那是自杀,而且是当众自爆的那种。在一片欢笑中,唯有章坚智神情不变,镇定地问道:“然后呢?”
张安时深深地望了与会人员一眼:“据我那位在普林斯顿的朋友说,论文在几何相对p进霍奇理论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得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让代数几何领域着名数学家、普林斯顿教授、2006年菲尔兹奖得主安德烈·奥昆科夫都非常惊讶。目前论文已经通过编辑部初选,进入专家评审环节,预计被接收的概率会非常大!”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人群,突然张大嘴巴,变得安静如鸡,然后面面相觑:我是谁?我在哪?我特喵刚才都干了什么?哦,刚才我怼一位能发四大神刊的本科生,还说他不切实际、不知天高地厚,貌似我们还否了他破格录用的资格?真是厉害了我们!
章坚智这时终于忍不住吐槽道:“我觉得下次学科评估的时候,咱们报告里可以写一句,某年某月某日,经院务会研究,拒绝了一位本科就能发四大期刊的学生破格保研。到时候评委们肯定会对咱们刮目相看,觉得咱们一流学科建设已经达到国际领先水平,不,是领先国际水平,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有哪所学校会拒绝这样优秀的学生。”
“他那论文才过初评,会不会接收还在两可之间呢!”有人低声辩解道。
章坚智冷笑道:“是,才过初评而已。那咱们都去投《Ih.》呗!”
对方被杠得哑口无言,因为他确实无话可说。
今天与会人员有一个算一个,们心自问,谁有胆子投《Ih.》?当然,投了也就投了,就算一坨翔,也能投《Ih.》,毕竟投稿是作者的权利,投烂稿又不犯法。关键是投稿之后,能通过编辑部初选吗?能得到菲尔兹奖得主认可吗?
马平川也是目瞪口呆:“怪不得我问他要不要读研,他说暂时没打算,感情他是根本就看不上咱们。”
好些人听完都默默点头。
京城师范大学数学学科最厉害的,还是概率论与数理统计,至于数论方向,弱小得简直不值一提。他到数院读研干什么?看一群菜鸡互啄吗?能投稿《Ih.》,还得到菲尔兹奖得主认可,充分表明他在代数数论某个问题上的研究已经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他要是有点脾气的,完全可以把论文摔在那些博导硕导脸上: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张安时道:“他能不能看上咱们,那是他的事,但咱们要表明一个态度。还是刚才那个议题,对徐生洲同学的破格保送,大家谁还有异议?”
与会人员悄然无声。
毕竟打脸很痛的,谁也不想挨第二下,尤其还是把脸凑上去给人打的那种。
张安时点点头,吩咐院办主任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等会儿会议记录改一下,就说大家一致同意破格保研。而且我朋友都知道了消息,估计清、北也会很快知道,一旦发现小徐还是本科生,肯定会想方设法弄到他们学校,所以我们要抓紧。等下会后,麻烦章老师您去和小徐沟通一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表明咱们院里的态度,争取把他留在本校读研。我也会专程向严、成两位院士汇报,请他们跟学校打招呼,争取特事特办,这两天就把事情敲定下来。”
章坚智有徐生洲的手机号码,会议一结束,马上给他打了个电话:“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实验室。”
“你在实验室干什么?”章坚智实在想不通一个搞基础数学的,有什么需要做实验的。
徐生洲也觉得章坚智问得奇怪:“准备毕业论文啊!已经四月了,马上要论文答辩,老师让我熟悉一下答辩流程,还要做个PPT。”
章坚智这才想起来,徐生洲还是计算机专业的本科生,还需要为毕业答辩烦恼。他自失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有空,能来我办公室一趟?——算了,你在哪里?我直接去找你吧。”
徐生洲当然不能让他过来,跟女魔头请了假之后,一熘烟跑到他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问道:“章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章坚智此时反倒不着急了,先让徐生洲坐下喘匀气,又起身倒了杯茶:“你最近又有什么新的想法?是不是又写了什么论文?”
徐生洲挠挠头:“还没想好写什么。”
徐生洲是实话实说。自从把那篇中级论文投稿之后,他有几天空窗期,心里感觉空唠唠的,老想着做点什么。何况智慧时间(永久固化)每天200点费用是预付费的,好像买票进了自助餐厅,不吃点什么,总感觉亏大了。只是他还没想好是继续兑换初级论文,来个以量取胜,还是狠狠心努一把,争取再搞个大新闻。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犹豫,顺带翻翻手头那些数学教材。
章坚智道:“呵呵,怎么没想好写什么?你不是投了篇论文给《Ih.》吗?”
徐生洲颇为吃惊,因为投稿的事他从来没告诉别人,怕万一被拒,惹出笑话:“您怎么知道?莫非,《Ih.》邀请你当评审专家?”
章坚智摇摇头:“首先,我的水平远远不够给《Ih.》当评审专家。其次,就算我水平够了,他们也不会邀请我,因为我是研究概率论的,而你那篇论文是代数数论方向的。第三,就算我是研究代数数论的,我也未必知道那篇论文是你写的,很简单,《Ih.》也是实行匿名评审的。”
“那你怎么知道?”
“也是巧了,我们院长有位普林斯顿的朋友,聊天的时候提到你那篇论文写得不错,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徐生洲连忙问道:“那他的朋友没说能不能发表?”
“具体如何他倒没说,不过能传出话来,说明发表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徐生洲顿时有些小激动:“我要是发表了,是不是也可以直接当教授?”
章坚智表示:小伙子,你的思路很清奇啊!我来和你谈保研的事,你却想直接当教授。究竟是你飘了,还是我提不动刀了?
当然,章坚智也不认为徐生洲的想法是异想天开,因为这是有先例的。就像中部某名校本科生,大三时独立解决了英国数理逻辑学者西塔潘提出的一个猜想,被3名院士向国家教委写信推荐,请予破格录取为研究生,并建议有关部门立即采取特殊措施,加强对其学术方面的培养。随后不久,他就被破格聘请为正教授级研究员,创造了中国最年轻教授的纪录。
徐生洲有3篇中文核心、1篇SCI,还有一篇有望登上《Ih.》的大作,与之相比毫不逊色。既然如此,凭什么别人可以当教授,我就不可以?难道歧视四大神刊比不上《符号逻辑学》?还是觉得西塔潘猜想比霍奇理论更重要?
章坚智道:“当教授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建议你在当教授之前,最好读个研究生。我不否认你在某些问题上有着深邃的见解,但作为自学者,你专业基础的薄弱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未来这将日益限制你的发展。而且等你当了老师就会发现,读研期间才是你精力最集中、学问进步最快的阶段。你现在年龄又不大,错过这一阶段非常可惜!”
徐生洲承认,章坚智的建议很诚恳、很有价值且具有普适意义,但很可惜,他绝对想不到徐生洲是个挂壁,而且是不走寻常路的那种。什么专业基础?什么未来发展?算个蛋蛋!只要有积分,信不信我连黎曼猜想、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都能给你兑出来!
所以,徐生洲很谨慎地问道:“读研,要多久?”
章坚智以为他已经上钩,便笑着回答道:“我们学院考虑到你的数学特长,准备破格录取你为基础数学方向研究生。读研一般需要3年,不过你数学天赋非常不错,又已经发了好几篇论文,估计2年就可以提前毕业,然后直接读博。这几年你好好用功,争取再发一篇‘四大’,到毕业的时候别说教授、研究员,就是评优青、杰青都有很大的成功概率。”
要2年啊!显然徐生洲不想耗费那么长时间:“如果我再发一篇‘四大’,是不是可以1年就毕业?”
章坚智以为徐生洲是孩子气,笑着摇摇头:“发‘四大’哪有那么容易!咱们学校的数学在全国也算是有名的,这么多年来,知道发了多少篇‘四大’吗?不超过一手之数!你这次也是撞了大运,居然一投就能进入专家评审阶段。就凭这个,你也可以自傲了。”
“哪怕再发一篇‘四大’,也要读满2年才能毕业?”徐生洲再次询问。
“我觉得你应该摆正心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而不是老盯着‘四大’。发‘四大’除了实力,有时候还要讲运气的。而且,论文发在普通期刊上也不意味着不重要,或者没有影响力,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论文本身质量如何。懂我的意思吗?”
徐生洲又问:“读研的话,能不能非全日制?”
章坚智眉头微皱:“什么意思?你家里经济比较困难?”
“不是经济问题,是因为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那么重要!就为了一个编制?凭你的数学天赋,只要肯用功,以后去哪儿不行?要什么编制没有?”章坚智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现在去当老师,以后特级教师就顶天了!读完研、拿到博士学位呢?可以当副教授、教授,可以评优青、杰青,甚至是院士都有可能!你呀,不能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那米粒大的地方!”
徐生洲辩解道:“我不是去中学当老师,是去民办高校。”
“民办高校?”
“更确切地说,不是当老师,而是去当校长。”
要不是看徐生洲神情自然、逻辑清晰,章坚智都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瓦特了:哪所学校会请一个计算机专业毕业、毫无学校管理经验的本科生去当校长?何况他本身就是个还未出校门的大学生,怎么管理几百号鱼龙混杂的教职工和上千名参差不齐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