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鹤站在结界之外,回答道:
“从我们离开上瑶城之后,一开始只是偶尔会这样,但渐渐时间变长,没过几日便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华未央将一根银针从她太阳穴刺入,她顿时变得双目赤红。
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黑青的符文,一股股秽气从皮肤下溢出,像触手般向外延伸。
然而一触及结界,便马上被弹了回来。
黑气不安地在周围游走,随着银针缓缓没入,连雀张开嘴,口中呓语:“哥哥……哥哥……”
她呼唤了两声,声音又突然凄厉。
“不要走!不要走!”
连鹤不由扒在结界边上,焦急回应,呼喊着她的名字。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徒劳,因为她此时沉浸在了自己的神识之中,根本听不见外头的声音。
华未央松开手,翻手画印,青色的灵力缓缓散发出光芒。
一手按于天灵,她脸上的符文如波纹浮动,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开始扭曲。
几经变化,那股奇怪的气渐渐回到了她体内。
华未央看差不多了,一收手,才发现连雀已经泪流满面。
“救救我……”
华未央见她口型,心觉她要说什么,随即指间在她眉心一点:“昨日之日不可留,你还是忘了吧。”
连雀随着这一点,直直向后倒去,扬起几片落叶。
华未央指间一勾,银针飞回,再看连雀。
阳光下,她的肤色几近透明,狰狞的符文开始渐渐消失,眼中血红也一同淡去。
林间静谧,只听留鸟的鸣叫从远处传来。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眼睛骨碌一转,瞳孔慢慢聚焦。接着轻眨几下,扬碎了睫羽上的一捧金光。
再一眨眼,整个人便忽然灵动了起来。
她从地上坐起来,环视四周,忽莞尔一笑,眼眸熠熠,甜声喊道:
“哥哥!”
接着,她从地上跳起来,便越过华未央,朝连鹤奔去。
……真没良心啊。
华未央无奈,撤去结界,便看到连雀一头扎进了连鹤怀里,然后又咯咯笑个不停。
连鹤脸上还留着焦急的神色,他摸了摸连雀的头,将她头上沾到的落叶拂去,嘴里又连声应着。
华未央脑海里忽然蹦出“慈爱”二字,然而一想到连鹤是个粗糙汉子,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约莫是在龚府受到了惊吓,导致瘴邪之气在经脉中乱窜。不过现已无事,你大可安心。”
连鹤点点头,远处连雀正抓起一把落叶抛到空中,玩得不亦乐乎。
见此,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忧虑:
“小雀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吗?”
“自小被种下心蛊,自然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华未央侧目看他,便见他微微张口,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下定决心:
“那心智呢,能否让她如正常人一般?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保持七八岁的心智……”
“有何不可?你看她不是挺开心的么。”
仿佛是在印证华未央的话,连雀见二人在看她,便更卖力地挥了一把落叶,然后欣喜大喊道:
“看!蝴蝶!”
连鹤对着她笑,然而嘴角的苦意却藏不住,“可是……”
“魂魄有损,根基不定,故而心智不全。心蛊本就惊险,能成功实属万幸。”华未央冷冷提醒。
这两兄妹的身世,注定只能成为浅谈即止的话题,不然,很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回想起血色的那夜,连鹤眼底浮现出悲愤交加的复杂情感,他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华未央又接着道:“况且她要是真恢复了,一不小心想起了过去,解开执念,岂不是反而害了她?”
连鹤皱眉思索,又抬眸问:“你当初到底是用了什么为‘执念’?”
华未央摇头,“不是我用了什么,而是她自己选了什么。大到生死爱仇,小到吃穿饥饱,什么都能作为执念。”
执念越是微小,或无足轻重,越是具有束缚。就如水鬼、无头鬼之流,怨之简,念之深,便如劲草般杀不尽,春又生。
华未央见连鹤的眉头皱得更紧,又补充道:
“你放心,我已将她的记忆封锁,她不记得自己为何执着,便也不会寻解何为执着。自己都不记得的结,别人就更别想解了。”
连鹤微微颔首,却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华未央正等着他慢慢消化我的话,却不想他突然问道:“您亦是如此吗?”
呵呵。
如若不是看着他是连雀唯一家属的份上,他刚才就已经死了。
炼蛊一时爽,售后火葬场。
连鹤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继续问道:
“她常常会问我以前的事,我若是不说或说得含糊,她反而会发脾气。”
那是自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努力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常人尚会烦躁不安,于她更是泼天的恼怒了。
“你试试转移她的注意力吧,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又或者是想吃的东西。”
此时,连雀正好举着一片枫叶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小雀想吃冰雪桂香藕粉丸!”
连鹤不由笑起来,“说到吃你就机灵起来了。”
连雀眉眼弯弯,“要瑶光楼的冰雪桂香藕粉丸!”
“瑶香楼……”连鹤面露难色。
瑶香楼是成姜最好的饭馆,能去里头的人非富即贵,连鹤自然是消费不起的。
“你可真会难哥哥,我们哪来钱去吃瑶香楼?”
连雀立马瘪嘴,嗫嚅道:“可元生哥哥就会买给我吃……”
连鹤哑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似哭似笑。
“不可食嗟来之食,我不是强调过许多遍了?即便是元生,也不可以。”
连雀听闻嘴翘得更高了:
“可是元生哥哥说,我是你的妹妹,便也是他的妹妹,哥哥要带妹妹吃好吃的,天经地义。”
不得了,还会用成语了。
再看连鹤,面色已是惨白,眼中波澜不定,几乎要怆然泪下。
回想当初华未央让他们兄妹俩去成姜,也不过是为了方便打听失传已久的蛊王的下落,结识龚元生实属意外。
本来找到蛊王后,他俩大可离去,但却因龚元生而一留再留。
不过也是,那龚元生虽然是少爷出生,但也算得有情有义。
诚心待人,又处处接济。
连鹤虽早受人间冷暖,但其实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被龚元生打动,也是必然。
少年天真最是难得,只可惜本该是侠情义气的美谈,最后却黯然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