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人自到了边城之后,初始时尚且还记得周瑾并不那么欢迎他们,就算心中想法再多,也只能暂且装出了安分模样,不至于惹怒了周瑾。
只是时间渐长,渐渐地那些躁动心思,就再也安分不下来。
他们这些日子虽然对周围的人颇为不屑,却也记得将周瑾的情况打听分明,知道周瑾以前是个贪花好色的,后来改邪归正,居然还得了个孝顺的好名声。
云家人自是不相信,哪有这般容易的,说不定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只是云李氏隔三岔五带着女儿往周家去,都只能在云姨娘的房间里打转,一次的都不曾见过周瑾,也就无从判断,外边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见多了周家繁华,心底天平渐渐地就更加往周瑾荒淫这个判断上跟偏几分。
富家子弟,原本还是个不懂事的,哪有死了爹就真的改好了的呢?
心中这样想的,言辞之间就带了出来,对着女儿就说了出来:“日后若是你能嫁给你表哥,可就享福不尽了。”
云家的女儿云柔并不是唯一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女儿却早早地就被父母卖了不知所踪。留着云柔也只是为了有个人使唤,家里头的一应事务,总是要有人打理才好。
云李氏与云峰一样,都是个好吃懒做的,有了女儿,才不至于将自己都养死了。
云柔从小在家就没受过宠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心里面却是个有成算的。知道姐姐被父母卖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在父母心中也是个货物,早早地就做好打算,无论如何,都不能照着父母的安排去走。
他们那样的性子,还不知道给自己安排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到了边城之后,云柔听着自家父母说着周府富贵,心中也曾有过一瞬心动。
但她不比自家父母盲目自大,与周围的人相处倒是不错。外边的人也乐意将一些事情讲给她听。
于是,云柔与周围的人相处久了,也就知道了周瑾与林娇娘之间曾经发生的事情,知道了在周向华葬礼上的誓言,她就绝了这条心思。
不说自家身份,只说一个县君,连周家都得罪不起。
这样的人,哪里就是自家父母能够拿捏的。
于是在家的时候,只要云峰与云李氏提起话头,她都是避开不听,冷淡之意尽显。云李氏却只是觉得她害羞,三天两头地带了她往周家去。但凡她不去,污言秽语就泼水一般铺头盖面而来。
云柔实在拗不过的时候,才跟着去几次,心中想着的,却是找办法将事情与云姨娘说清楚了。
在她看来,云峰与云李氏的打算始终是绕不过云姨娘去,只要与云姨娘说清楚了,事情就好办了。
只是这种事云姨娘一直不提,女儿家面皮薄也实在是没法子当先开口,事情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云李氏往周家跑了几月都不见云姨娘说出什么话来,心中对自家这个姐姐委实是不满,都不知道成全一下自家的。
云姨娘不提,她转念就想到了让云柔过去将事情做了,到时候周家不认也得认。
谁料事情一说,却遭到了云柔的反对,云李氏顿时就大怒起来。自己养了女儿就等着长大了嫁个好人家给自己风风光光挣面子,结果她却根本不听话,这让她心里面怎么好受。
于是,一大早就闹了起来,闹得四邻八舍都不安稳。
朱美娘实在是听不得云李氏在那边污言秽语不停,赶紧避出来了。
“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当娘的,上赶着让自家姑娘去做妾的。”朱美娘不屑地说着,坐在冯婆子的屋里,对着冯婆子八卦道,“冯婆婆,您可知道,这云家盯上的是谁?却是那曾经做个通判的周家,周老爷去了之后,家里头可不剩下那浪子回头的周少爷,这可就被人盯上了。”
冯婆子心中一跳,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周家那位少爷,可是与县君定亲的,这云家也敢?”
“嗨,云家傻大胆呗,仗着是周少爷生母的娘家,就自以为能当了周少爷的家,做了周少爷的主。现在要他们想着周少爷与县君定亲的事,只怕是根本就想不起来呢。”
冯婆子听朱美娘这样说着,眼珠一转,笑道:“你对这云家,倒是知道得挺多的。那夫妻俩那般鼻孔翘到天上去,见了婆子我呀,都是一副看下人的脸。”
“那夫妻……真是……我只是可怜云家妹妹,摊上了这样的父母,真是不幸。冯婆婆你是不知道,虽然云家人不怎样,云家妹妹倒是个和气的,可惜有这样的父母,也是她运道不好。”
冯婆子又打听两句云柔的事,朱美娘闲着也是无事,大雪落了满地,也没法走太远,干脆在这里与冯婆子闲聊,一五一十地将云家的事说了个干干净净。
夏至端着热茶进门的时候,朱美娘还在滔滔不绝,对着冯婆子不时啧啧感叹。
见了夏至进来,朱美娘连忙起身接过夏至手中的茶盏,笑道:“冯家妹妹今儿看着真是比以前更漂亮。这对耳珰我以前可不见妹妹戴过,可是新买的?”
夏至耳朵上带着两点红珊瑚耳珰,却是林娇娘赏给她的,如今年下正好带着应景。
朱美娘说起,夏至含笑道:“是银楼里买的。美娘你且坐,我去做些吃食过来。”
朱美娘笑着送了夏至出门去,转头见了冯婆子,说起夏至来:“妹妹今年多大了?是不是也该找人家了?”
冯婆子道:“美娘你可比她还要大,也不见你着急。”
“我不一样啊,”朱美娘回答得飞快,“我家里头就我一个,到时候是要招赘的。只是婆婆您也知道,招赘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妹妹这般人品,要是配了那样的人,可就太糟糕了。我这样粗皮糙肉的,左右也是没人心疼。”
冯婆子哈哈一笑,打趣了朱美娘几句,顺势将话题转移开了。
只是朱美娘所说的云家的事,却放在了心上,年前一两天,趁着天气大晴,赶紧去了一趟林娇娘那里,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
林娇娘听了冯婆子送过来的消息,却不见惊讶,笑着让冯婆子好生照顾好自己,就要送她出去。
冯婆子连忙拉了林娇娘,道:“姑娘且慢些,老奴还有一件事要与姑娘说呢。”
“前几日老奴去送了好些水仙出去,其中一家,说周家大爷——京城里那位,似乎有些不太好呢。”
林娇娘心中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
冯婆子记性倒是还好,细细地将那一日的事情说来,却是说她送花进去一家夫人的院子里的时候,听到那家老爷与夫人说一句,周家那位,在京城里头似乎是最近狠不得陛下欢心。
“以前也不见那样冷着脸的,如今却批了他两三回了。”
更多的,冯婆子也说不出来,毕竟只是偷听了那么一耳朵,哪里说得出更多来。
将冯婆子送了出门去,林娇娘想着这句话,心道,难道靖王的事情,隔了这么多年,终于是事发了?
思来想去也想不清楚,只好将周瑾叫过来了问话。
周瑾来的时候是年前一日,周家照理是正忙的时候。只是如今周家守孝,却并没有太多人上门来,他也算得上是忙里偷闲。
见了林娇娘,先是露了一个笑脸,接下来就捧了一条红毛的围脖捧到林娇娘面前来:“那一日庄子里的人送过来的,我觉得你穿着颜色好,就让下人做了这么件围脖。”
那是一条红狐狸毛的围脖,难得的是那毛色颜色正,不见半点杂色。
周瑾小心翼翼给林娇娘带上,脸上笑得傻气:“这样的颜色,也只有你穿得。”
等林娇娘叫人过来将东西拿下去了之后,他才喝一口姜茶,问林娇娘急急地叫了他过来所为何事。等林娇娘说起京城里周向荣的消息,虽然点名了是道听途说的,他也还是变了脸色。
“若是如此……倒也有可能。周向荣,当日就是被隐约怀疑了。只是之前一直都没有表现,为何……”周瑾停了一停,说,“也许,你我的联姻是关键。”
林娇娘一怔,想起靖王妃那封信,不自觉问道:“你是否觉得,当初靖王妃那封信,有些奇怪?”
周瑾此时想起来,一时间也是迟疑不定,好一会儿之后,道:“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主张。”
“况且,周向荣的事情,除非是叛国,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来。如今快要过年,你我难得见一面,也该说些开心的事情才对。”
林娇娘就笑道:“开心的事情倒是也有……”
说着,她将云家人的打算说了,取笑道:“有人上赶着给周少爷你送妾,你心里面可高兴?”
周瑾哭笑不得,摇头道:“自然是不高兴的。”他恳切看着林娇娘,柔声说:“我心中只有你,何曾有过旁的人。那什么表妹,我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半点想法也没有。”
“知道是圆是扁了,就有想法了?”林娇娘嗔道,周瑾连忙摇头,伸手去拉林娇娘的手,说:“不管她是圆是扁,我都绝对不会放在心上。当初在灵前的誓言,我可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违反分毫的。”
他的手心比林娇娘的手要热出许多,热度暖暖地一直向上,林娇娘心底也是一松。
“你记得就好。”
“我永远不会忘。”
两人这样说完,周瑾痴痴地看着林娇娘,口中道:“明日过年,你准备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林娇娘叹道,“只能是自己过了。好在丫鬟婆子不少,大家热热闹闹的,也是不错。”
周瑾犹豫片刻,轻声问:“我过来可好?”
“周家的事情呢?”一句话就让周瑾垂头丧气起来。
他这般模样逗得林娇娘又是大笑,周瑾抬眼见她眉目如画笑容灿烂,心中一片温柔,捧了她的手在唇边一吻,柔声说:“娇娘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周全,让你以后也这般畅快大笑的。”
话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了林娇娘站在那里,错愕许久,方才露出浅浅笑意。
以往幽深冷漠如同枯井的眸子中,终于染上了点点的暖。
周瑾回了周家不久,云姨娘就派了人过来请他过去,说是过年的事项安排要与他商议。
周瑾一进门,却见云峰与云李氏正坐在那里,见了他来,连忙站起来,露出谄媚笑意。
他心中皱眉,脸上不显,与几人见了礼,对云姨娘道:“不知道姨娘叫我过来,有什么事?”云姨娘有了弟弟在场,却将以前那些怯懦之气略微去了些,听他问起,连忙叫身边人捧了册子过来,说起周家的一些事项。
“只是如今庄子上的进项大多都是大房在帮忙打理,也不知道收益几许,明年的事项安排也不好安排。”云云姨娘这样说着,周瑾诧异地看一眼云峰与云李氏。
不知道两人在云姨娘面前说了什么,居然让云姨娘这般大大咧咧地在两人面前说起周家内务来。
他却不愿让两人知道周家更多事项,只是将册子接了,问:“这些我回去就看,不知道姨娘可有其他事情?”
云姨娘这次露出了周瑾所熟悉的畏缩神态,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瑾哥儿,如今眼看就要过年,云家人在这般人生地不熟的,我想着,不如将他们请了过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年,可好?”
周瑾这时却想起之前林娇娘所说的事情,低了头一笑,方才抬头冷脸道:“姨娘这话说得没什么道理。过年乃是祭祖之时,云家自有云家的祖宗祭拜,怎好举家到别人家过年。”
“这也不算别人……”云姨娘这样弱弱分辨一句,见周瑾脸上神色不好看,就不再说了,歉意地扭头去看弟弟与弟媳。
云峰之前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周家内务,想着若是自家女儿进来了,日后手指头松一松,自家的日子就不知道能松快多少。这样畅想着,倒也安静。
此时听周瑾一说,却是关系到他的想法能不能成行,立刻就反驳起来:“瑾哥儿这话说得不对,云家是你的舅家,如何算得上别人?”
周瑾看都不看他一眼,对云姨娘道:“姨娘好生歇着,明儿我再来给姨娘请安。这大过年的,一些闲杂人等就不要见了,免得闹得不愉快,过年也不安生。”
云峰一听自己被归于闲杂人等,当时就炸了,挑起来就要拉着周瑾说个清楚。
只是周瑾身边也不是没有人跟着,当下就被拦了下来,等到周瑾走出去好远,云姨娘又连连说着算了,方才被松开了。
“姐,你好歹也是那小子的母亲,他就是这样对待你弟弟我的。正经舅家也不见半点尊重,外头还说这小子孝顺,我看根本就是不孝!”
春浅跟在云姨娘身边,此前一直沉默,这个时候却含笑开了口:“云老爷,慎言。周家的事,尚且轮不到云家指手画脚。孝顺不孝顺,自有真正的舅家来判断,轮不到你来。”
云峰立刻就要跳起来打人,云姨娘终于是硬气了一会,厉声叫着他的名字,云李氏连忙上前将他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