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娘走得不紧不慢,两天的路她恰好两天走完。车队进城的时候,报上来历,车队里的人都收获了怪异的目光。
除了端坐车内的林娇娘不为所动,在外边的人都觉得浑身很是不自在。
走了没一会儿,周家就有守在城门附近的下人迎了上来,准备将林娇娘迎到周家早就备好的住所去。
林娇娘却拒绝了,转而去了驿站。边城的驿站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林娇娘的人一到,就挤得满满当当,一间空房都没有留下。驿站小吏看着着涌过来的一大群人,又知道了林娇娘的身份,吓得战战兢兢,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他也是听过那位周大人家里面的事的,如今两房斗法,他可不愿意掺和了进去。于是,除非必要,他都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轻易不肯出门。
林娇娘带来的人却并不客气,不多时就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整整齐齐,新被褥新帐子换上,院子里的角落都熏过,屋子里敞开了透过气,再点上带来的熏香。
林娇娘进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舒适的房间了。
坐了不过一瞬,外面就有人求见。来人一进门,就给林娇娘磕头,激动得颤抖:“老奴见过姑娘。”
却是早早就被林娇娘从王府赎了出来,又派人打发走的冯婆子。如今冯婆子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抹着桂花头油,穿着一身干净青衣,脸上满是笑容。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却是从送嫁开始就不见踪影的玉屏,以及被王府发卖出去的夏至。
夏至如今脸上犹有郁色,见了林娇娘却分外感激,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说着谢过三姑娘救命之恩:“日后夏至为三姑娘所用,在所不惜。”
林娇娘笑着让她们都站了起来,问起周家的事情来。
原来,冯婆子被林娇娘送出来之后,早早地就带着玉屏与夏至两人到了边城,将周家的事情先打听了一个清楚。
“那周家,如今正乱的很。”冯婆子说,“听说周家大房的妇人插手二房的事务,连侄子要回来奔丧都不准,狠心要废了侄子的名声呢。”
周瑾回来之后,却是当天就将灵棚搭起来,帖子送了出去请人来吊丧上香。纵然是他没有对牌,也没有钥匙,周瑾却是半点不畏惧,自己砸了库房的门,自己写了单子让下人取用。
“若是不听话的,也不必在周家待下去了。虽说伯娘拿了二房的钥匙对牌,可也没有让主子因为一把钥匙而寸步难行的。”周大夫人气得倒仰,气咻咻地宣布,二房的事她绝不插手了。
周瑾却说:“伯娘不插手,自然是最好不过。爹爹也可以风光大葬,没得为了我的婚事,却要将爹爹死了的消息瞒着人的。”
他是当着前来吊丧的人说的这番话,消息传出去,周大夫人心狠手辣的名声就传了出来,而周瑾却却多了个懂礼的好名声。
他往日里纵然有些纨绔的名头,如今也无人提起,反而人人都称赞他孝顺。毕竟他去迎娶县君的消息早已流传在外,如今他甘愿不娶县君,将到手的富贵荣华往外推,也要为父亲尽孝,自然是众人感叹,明面上一片称颂。
如今林娇娘的车驾到了不过一两个时辰,只怕城中官员们的目光已经集中到这里,就等着看这县主听了这样的消息,该如何反应了。
冯婆子说了这些事,抹着眼泪小心对林娇娘道:“老奴替姑娘不值,这周家的少爷这般说,岂不是将姑娘放在火上烤。”
林娇娘却笑道:“他若是不这样做,我才要不值。婆婆,若是他不顾规矩,这个时侯听了他那伯娘的话要迎娶我,日后消息走漏了,我与他都要颜面扫地。如今这般,他得了个孝顺的名声,方才好做下一步的事。”
她说得从容自在,冯婆子看在眼中,只觉莫名地就有信心,抹着眼泪却笑着说:“姑娘的话,老奴不懂。但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下来,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婆婆好生养着身子就好。这夏至伺候婆婆可用心?”她略微问了两句,依旧将冯婆子送走,却留了玉屏下来,笑道:“你在王妃身边待过,这下人的规矩你是最懂的,今后这院子里的下人,就由你管着。”
玉屏不料她居然这般放权,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林娇娘见状,笑道:“我自是信你的。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可信?”
玉屏连忙跪下去,说了下表忠心的话,下去立规矩不提。
不一会儿,周家就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如今周家有了丧事,却不方便招待县君,县君但有行事都烦请自便。
林娇娘看着那字银钩铁画就知道定然是周瑾写的,细细看去,却看得最后有一句,边城民风彪悍,还请县君夜间守紧了门户。当即吩咐夜间银红春浅二人无需守夜,早早歇息就是。
到了半夜,果然窗户一响,周瑾就翻窗进来了。二层的小楼,他却如履平地。进来之后也不点灯,黑暗中只听一声轻笑:“县君聪明。”
林娇娘听得他戏谑之意,柔声道:“周少爷有所吩咐,我怎敢不从。”
两人说得这两句,各自愉悦轻笑。片刻之后,两人在黑暗中对坐了,窗外月色如水,映出暗中两人眸子闪亮。
“如今,你那边如何?”坐定之后,林娇娘娇声低问,不敢大声,只怕惊动了外边的人。周瑾却轻笑,道:“我那伯娘,如今正堵着气要给我一个教训,大约我那好伯父的消息还没有过来,她却是笃定等着我去求她呢。”
林娇娘冷哼,带着女儿家婉转,说:“你倒是占了大义,明儿,我也免不得陪你做一场戏了。”
“我占了大义,县君占了忠贞,有何不好。”周瑾笑眯眯地说,“倒是正好看看好岳父靖王爷的想法,是不是与我所猜相同。”
他说完,林娇娘沉默,在黑暗中轻声说句什么。
周瑾听不分明,不由前倾,低声问:“县君说了什么?”两人距离陡然拉近,他闻到她身上熏香的味道,薄薄的,仿佛带着一点凉意,格外沁人心脾。
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味。周瑾下意识想,直到听到林娇娘的声音才回过神。
“你猜测的,是什么?”她似乎不想让任何人听到这问话一样,几乎是在他耳边说起。温热气息伴随香气扑面而来,他顿时觉得热意上涌,耳朵悄悄地红了。
幸好是在黑暗中,无人看到。
忍住脸上热度,周瑾不动声色道:“县君是在说什么?”
“这个时侯,又何必装傻呢。”林娇娘在他耳边轻叹,“你我日后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又何必装作不知道?何况,你当初脱口而出的话,不是已经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内情了吗?”
她的气息轻轻软软的,周瑾的心思全然不在她的话上面。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气息不稳地回答:“我确实有所猜测,只是与我前身有关,却不好多说。”林娇娘以为他之前是在犹豫,他自己却知道,不过是因为一时心荡神移,忘了答话。
仿佛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不想去想其他,只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驻留。
陌生而新奇,心脏都仿佛因为这样的感触而更加有力。
他摸了摸胸口,黑暗中无人看见,声音却依旧平稳,低低地传入她的耳中:“你的猜测是什么?”
林娇娘不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贝齿轻叩红唇,美眸盛满犹豫,可惜这般美景,却无人观赏。同样一阵沉默之后,她才轻声说:“我以前觉得,也许他在家主继承家业时,有所动作。这个动作,牵涉到周家,所以他被周家所拿捏。”
周瑾气息一乱。
她居然猜得分毫不差。
但是隔了这么多年,曾经的事情都已经被细密掩盖,她居然还能猜到……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明。
“你与我心有灵犀。”他轻描淡写地将方才的失态掩盖过去,低声说,“若是不出所料,这些事,你家家主也是心中有数。”
林娇娘红唇微张,面露疑惑,越发娇柔地说:“那,为何家主引而不发?”
“他……继承家业的时候并不那么顺利,家臣们并不忠心耿耿,维持家中稳定,大约是花了一段时间。过后,几个兄弟就都安分下来,毕竟是兄弟,不好太过深究了。”
他的分析不无道理,林娇娘却依旧觉得迷惑重重,单察觉身边人陡然间黯然下来的心情,她也不好再问,只能留待日后慢慢追寻。
“明日之事,你准备如何?”她换了一个话题,这样问。
“我如何,县君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倒是县君准备如何?”周瑾仿佛立刻就黯然中脱离,语气中又带上浅浅笑意。林娇娘嗔道:“方才还说过的,你我日后是家人,何故如此陌生。”
周瑾闷笑,抬手遮了遮唇,方才放下来握拳,嗅着她身上香气,轻声说:“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我的忠孝,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些日子披麻戴孝,日夜守护的辛苦。”
“县君明日也可好生表现一番,”他意味深长地说,“若是不出所料,明日我那大伯,可就要从京城里回来了。”
林娇娘轻笑应是,笑声刚刚到他耳边就消失,撩拨得人心中略痒。周瑾心中轻咳,暗道,之前那句夫妻一体,听起来真是令人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