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天气一连晴了好几天,已经显得有些燥热起来。
靖王府里的下人早早地就起来了,大厨房里天不亮就已经热闹非凡。几个灶头同时开着,厨娘们各显手艺,只等主子们一起床,就有热腾腾的早饭吃。
三姑娘林娇娘身边的丫鬟银红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也没等到三姑娘的食盒。
眼看着下人主子一个个都开始吃了,银红终于是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厨房周管事,焦躁问道:“我在这也等了大半个时辰,如今连王妃院子里的管事的饭食都备下了,三姑娘的饭食呢?”
周管事仿佛这才想起银红来,一双眯缝眼往她身上一扫,转过身去面上似笑非笑,口中却道:“银红姑娘急什么,王妃的饭食都还没送过去呢。”
她倒是好意思说!
王妃的饭食确实没送,可两个时辰前,燕窝就熬上了,肉卷酥也早就备好了只等炸,旁的小菜早就摆得整整齐齐就等人过来提。
别的姑娘的饭菜也早就备好,手擀的面条配上昨天就煨上的鸡汤,另备下的糖酥饼玫瑰饼甘露饼金钱饼雪花酥各色齐全,就等着姑娘们身边的人来取。
可自己呢,早早地就到了,在这里却空站了大半个时辰。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三姑娘说不得就要起来了,而自己却在这里空耗时间……
想到这里,银红委屈得想哭,却又被周管事气得胸口起伏不停。
周管事见她确实是气得狠了,也怕她不管不顾地闹出来。怎么说,三姑娘都是王府里的姑娘。虽说如今定了一门不起眼的亲事,日后定然是没那个本事对自己做什么。不过……
她眯着眼想,如今毕竟还是没有出门,毕竟刚还是王府里的主子,自己给姑娘身边的人没脸是一回事,万一真的闹出来了或者是有人借着这件事给自己使绊子,没脸的还是自己。
抬眼看看天光,太阳已经出来,大约已经是到了卯时了。主子们的饭食差不多已经都被提走,只剩下向来吃得迟的王妃。
就连管事们的饭菜,已经有不少人提了食盒走了。
只是今儿三姑娘的那份饭食,她已经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这个时侯银红想要,却是万万没有的。
不过,三姑娘向来性子柔和,若是有什么怠慢,想来也是能理解的。
想到这里,周管事急急地从下人们吃饭的灶头捡了几样东西出来,凑了一个食盒塞到银红手里面:“银红姑娘等得急,那就先取了去吧。姑娘们的饭食,可都是用心在做,只怕还要一会儿呢。”
银红手里面被塞了个雕花漆红描金的食盒,轻飘飘的,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这食盒轻飘飘地提在手里,银红却被气得眼圈发红,眼前起雾。若不是顾忌着三姑娘起来了没有吃食饿肚子,她就要将这食盒砸到厨房里这看碟下菜的管事脸上去。
只是时间不早,她也怕三姑娘起来等自己太久,急急地指着周管事说了一句:“你等着。”就匆匆地走了。不管怎么样,可不能让三姑娘饿着了。
走在路上,银红想着,这三姑娘定亲的消息刚刚传出来,这些人就敢这样蹬鼻子上脸。若是在府里继续过下去,这后面的日子,只怕是越来越难过。
越是想着这些事,银红越是替三姑娘不值。明明三姑娘也是王府的女儿,可从大姑娘到五姑娘,订的不是高门大户,也是清贵世家。
只有三姑娘,定的是边疆小官也就罢了,还是个庶子,说出去也不怕丢了王府的脸面。
也就是欺负三姑娘生母去得早,没人替她打算。
三姑娘似乎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状况,消息传出来之后,一向安分守己的三姑娘,跑去与王妃王爷闹了一场。可王妃王爷好似铁了心一样,一点也不顾三姑娘的脸面。
银红还记得当时的场面,王妃与王爷不顾三姑娘磕头磕得额头青肿,一个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姑娘不该任性;一个说三姑娘在王府里锦衣玉食过了这么久大好日子,也该为王府做一点事。
两个人,一个生父一个嫡母,居然是同样的冷淡无情,对这件事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坚决。
当时,三姑娘就冷了心,回去的路上一直念着“姨娘说的都是错的”,说着“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当天晚上,趁着银红不注意,三姑娘就上吊了。
那天银红一直觉得心惊肉跳,睡觉前往三姑娘的屋子里看了一眼,才发现了已经半死的三姑娘,将她救了下来。
三姑娘自缢被救下来之后,王妃甚至都没有来看,只是请了个不甚出名的大夫,又派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冷冰冰的过来说,三姑娘生是那一家的人,死是那一家的鬼,就算是在出嫁前死在了家里,也要抬着棺材进那一家的门。
大约是怕三姑娘身上带了伤不好看,专门地又请了人过来给她看了伤口,却没有人去关心一下,三姑娘有没有伤到其他的地方。
从那天之后,银红就觉得三姑娘好像是有些不同起来。
急匆匆的走了一阵,银红走得浑身冒汗,方才进了三姑娘的居所。
这是整个王府最远的地方,要穿过整个花园,才能走到这里。穿过一道垂拱门,迎面一道照壁,上面的壁画因为日久天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绕过照壁,就是假山池塘,里面的睡莲连叶子都看不到,水面上空荡荡的。
银红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池塘,冬天吹冷风,夏天生蚊虫也就罢了,还听说这池塘里以前死过人。这样的屋子,三姑娘却一住就是七八年。偏生三姑娘好性,就算住得不畅快也不去抱怨,生生地熬了这么多年。
好在这院子虽然有这么个池塘,地方却够大。除了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三间耳房。边角那里还有个二层高的小楼,纵然是四面漏风,也是旁的姑娘院子里没有的独一份。
银红从池塘边上走了过去,伸出一只手推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她放下食盒掀开通向内室的珠帘,房间里也没有一个人,边上应该伺候着的丫鬟一个也不见。
银红心中就生出怒起来,暗中骂了那两个伺候的丫鬟一两句,才听到绣着蝴蝶兰花的鹅黄色帐子里面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三姑娘居然还没起。
想到三姑娘,银红的心就柔软下来,悄悄的掀了帘子去看。三姑娘依旧躺着睡得正好,大红洒金的锦缎薄被被裹在身上,露在外面的手膀子莹白,一张脸却睡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她悄悄地将帘子放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
三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本该有六个,可自从去年两个大丫鬟年岁到了嫁了人之后,王妃说着要给三姑娘配人,却只是嘴上说说,一直没有送人过来。去年年底的时候,银玉又得了病被送出去养着,到现在还没回来。
于是,硕大一个院子,除了一个洒扫的婆子和一个烧水的小丫头,就只剩下银红和另外两个丫鬟春秀和春浅。
此时,银红从姑娘的屋子里刚,就听见院子右边的耳房里一阵嬉笑声,笑声肆意,似乎也没想着如果将姑娘惊醒了又该如何。
她忍住了心中怒气,走过去推开门,就见本该在屋里伺候的春秀和春浅,正歪在床上说笑聊天,地下瓜子皮落了一地。
春秀春浅两人今年也十三四了,正是心思大的时候。原本的三姑娘日子虽说不太好过,为着可能的前程,两个人倒也伺候得尽心尽力。
后来三姑娘的亲事定下来,风声一传出来,两人的脸色就变了,对着院子里的事情开始推三阻四起来。
这个时侯,两人本该在三姑娘屋子里等着姑娘醒过来,偏生两人却并不当一回事,趁着银红去取早饭,自顾自地躲在这边说笑谈天。
银红进来的时候,两人正说起三姑娘的婚事,一致觉得这样的亲事一定下来,三姑娘这辈子就完了。
“都四十多了,还只做了个六品官,这样的人养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说这句话的是春秀。
“就是就是,还是个庶子。虽然说只有那一个儿子,可再怎么样,也是个庶子。王妃真是拉的下脸面。”春浅立刻跟着附和,话一出口,就被春秀拍了一下。
“你要死呀,说别人也就算了,说王妃干什么。”
两个人对视一眼,愉快地转了话题。
“我可不想给她当陪嫁丫鬟,”春秀说,“去了边疆,这辈子就废了。啧啧,连锦缎都传不到最新的。”
春浅笑着不说话,连连点头,眼中流露出的也是赞同的光芒。
银红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心中委实是憋了一口气。她怒冲冲地将门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瞪着两人,说:“你们倒是大胆,不在姑娘屋里伺候着,却到这里来嚼舌头。”
她板着脸,一丝儿笑也不带。那副严肃的模样,乍一看去,倒是让人有些害怕。
但是,春秀春浅两人却一点都不在乎,看着她甚至没觉得自己方才说姑娘的不是有什么问题。
春秀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挥一挥手中的帕子,说:“银红姐姐可真是冤枉我们了。一来,三姑娘还在睡觉,二来,三姑娘也是说了,不让我们在屋里头打扰她。只是既然姐姐取了饭食回来,我们这就去请三姑娘起床。”
春秀笑嘻嘻地说着,也不看银红一眼,与春浅手拉着手,肩并肩地出去了。从银红身边过去的时候,还特意撞一下银红的肩膀,将她撞到边上去。
银红揉着肩膀,看着两个人扭着腰妖娆走出去,在心里呸一声。
说什么不想给三姑娘当陪嫁丫鬟,说得好像三姑娘想带着你们一样。如今也不过是由着你们轻狂两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