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今日在办喜事了,这么一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极快,总归传到宋景年的耳朵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着手南下的事情,萧靖成结婚了?为何是突如其来一般?娶的是什么人?宋景年他是一丝一毫不知道,心里只非常害怕是薇雪,这么一想他心里像燎了火一般,当即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朝着乔家赶了过来。
他车开得极快,今早天气本下着微雪,路上积雪极湿极滑,他一路上好几次打滑擦到巷子口的墙角上,车漆掉落得一塌糊涂,他全然不顾,一口气不歇赶来。
薇雪在明汐丫鬟的陪同下上街置办采买了些家用之物,自萧靖成那日去后,乔正清说长道短地给她析了出口限令对他乔家的约束厉害,她本是不信这些的,只是萧靖成给他关闭出口通道不过两余天,纱厂的生意就已岌岌可危,薇雪这才信了,信了之后整个人就像死了一般,说话做事都是淡淡的,像是个失了魂魄孤孤寂寂的空壳。
宋景年来时她正从外面回来,三个人在门口遇见了,明汐只抬头看了一眼宋景年,她心里不知怎地就是瞧不惯他,她本以为萧靖成这方是个好人,哪料到又来了这么一出,如今小姐倒是一个可依托的人都没有了,看着小姐本活泼好胜的性子一天一天给磨了去,她心里心疼,可这些又哪里是她一个丫鬟管得了的,想罢她松开挽着小姐的手,对两人道:“我先把东西拿进去,你们聊。”
薇雪不曾拿些宋景年与日本人那些坏行径告诉明汐,明汐亦是不知道这些,薇雪一个人闷着这些夜里亦是睡不好,想起以前那些他说过的绵绵话语来,她只觉被这些话掐住了喉咙喘不得气。
忽地风起,她本披在身后的头发一下子被卷起来弄得凌乱,她一手打了伞,伸另一只手将头发拨到耳后面去,哪知又是一阵风吹来,刚拨回去的又乱了来。这风夹冰刺骨,比不得春风,但是薇雪想起,那时候刮的确是春风罢,那时候他们认识才不过余日,苏州河上的风也是这样吹乱她的发,是他极温柔的手来整理,那日脚下的滔滔江水早已逝去入海不复回,那样的日子也是不复回了。
风不停地吹薇雪不停地拨头发,却越拨越乱,薇雪烦躁狂乱起来,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雪花一片接着一片,在空中旋转飞舞纷纷而下,宋景年不曾撑伞,雪片落在头上,结起了一层白,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狠命将她拉入自己的胸口,他怕极了,他怕极了见到的是乔家张灯结彩,现在薇雪还在他眼前,什么凤冠霞帔也没有,他感到快活极了。
薇雪不肯碰他拼命躲闪,她不顾一切只是推开他,一把伞重重掉落在地上,宋景年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一眨眼便是两行泪顺颊而下,那样熟悉的脸,这会儿却是一眼也不想见,她想过辱骂他要他给自己一个交代,也想过此生与他就这么一刀两断再不相见,薇雪低头看见他抓着自己的手,她只是躲闪,这一双手拿过日本人的钱也杀过中国人,她只恨自己爱上了他,她恨不得立刻忘了他。
她想起他们的相遇来,以音乐会友是那样传奇的遇见,本以为是这辈子的宿缘,此刻倒像是充满了讽刺,她的喜好他拿捏得那样清楚,她还未来得及从女人的香甜中清醒过来,这一个梦生生被一巴掌从梦中打醒了来,是梦,皆是一场梦,梦里爱梦里恨,可恨的是她竟一时无法醒过来。眼前这张脸不断向后倒退而去,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场骗局,她竟还偏执地对他说我相信你,薇雪突然笑起来,笑容空洞得如僵尸一般。
她眼里突然的可怖笑意让他心重重坠去,他烦乱追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他伸手去替她擦眼泪,刚触碰到她的脸她便躲闪,他用力按住她的身体,力道极大薇雪动弹不得,她本不想哭也不想闹,全身却忍不住发抖,她挣脱不得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掌打完,她心里面最后一层终于崩溃了,他脸上渐渐浮起指痕,她一寸一寸蹲下来,埋着头哭:“你这个混蛋,你骗我!”
宋景年被这一巴掌打得踉跄,身子突然僵在了那里,他脚下一阵发虚,险些没能站住。这一切她总归是要知道的,知道了总归也是要离开他,他已用尽全身力气去弥补这个错误,他本有错在先,只是这一个错是大过天的,爱情以计谋而开始,换做谁都要撕心裂肺,薇雪这么蹲在他眼前哭着,他突然不敢触碰她的肌肤,伸手或者开口解释都变得那样艰难。
薇雪颤抖着伸出手指,宋景年只是眼睁睁这么看着她,她一分一分取下紧紧环在手指上的银戒,手指根部因戒指的佩戴而留下一圈痕迹,她取下戒指拿在手里辗转翻看,她看着,又伸出手指道:“这枚小东西,是看烟火的那日你送给我的,我一直这么戴着它,你看,我手指上都被它抠出了这么不浅的一个圈,怪难受的,不适合我还给你罢。”说罢起身,伸手递到他面前。
雪花似是越来越漫天,本小巧的晶片越集越大,落在头发上久久不化,像是白头,白头倒也好了,只怕等不到白头。
他终究是狠不过她,抓住她递到眼前的手腕,眼里竟像是哀求,他苦苦挽留:“薇雪,任凭你怎样打我骂我都好,只求你别离开我,你知道今天我听得将军府办喜事我疯一般赶来。”
“别离开你?好让你继续拿我来当你压轴筹码?好让萧靖成在生死关头放你一命?”薇雪甩开他的手狠狠看着他,又说:“够了,原来那包凯伦说什么我只觉得逆耳,今日才发现那些便是忠言,故事的发展都在你的股掌之间,我又何必再苦苦陪你演这虚情假意的戏。”
她的性子决绝他是肯信的,若轻易原谅那绝不是她,这股烈气生生折磨着他,他徐徐吐出:“我现在确是爱你,爱得几乎要癫狂要为了你去死,我这样对你难道你不知道?薇雪你凭着良心说,我虚情假意?”
不是虚情假意又如何,他真心待她又如何,他暗里帮协着日本人卖鸦片毒害国民,不就是在毒害她?她的心就那样小,容不了他那么多的罪过:“晚了,今日是阮青姐姐,七日后便是我嫁给他萧靖成了。”不及他反应,她又是一句绝情的话:“景年,我们就这样罢。”
薇雪转身走回大门里去,方转身眼泪奔流不止,拐进大门后,她只是靠在墙壁上哭。他们就这样罢,北风随着这么一句话突然呼啸起来,把地上的洋伞轻易卷走了去,它翻了几个跟头在不远处停下了,伞柄直指着天,宋景年也仰脸向天,雪一片片掉进他的眼里,他的眼睛也是那样的冰冷,仿佛连这小小的雪花也无法融化了,他害怕得颤抖,他的心从未像这样害怕过。
明日他便要南下,哪里等得了七日,七日后她便要永远与他背道而驰,天寒地冻,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冷冽的腥味伸进他的喉咙,这滋味只是比死还难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