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雪闺阁。
房间不大,装饰却很精致。房间东北角放着一架檀木书柜,书柜右侧是一扇朱红色的雕花木窗,紫色的纱帘用钩子挂起,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着,然而窗外,却是乔正清派来看守薇雪的守卫。南面是一张床,床上是一张席梦思弹簧床垫,席梦思此时实属稀罕之物。床的一侧,支着一把大提琴,另一侧,是一个梳妆台,虽年纪尚小,但黎母从小教育她女孩子的形象的重要性,梳妆打扮的必要性。
薇雪和明汐被关在房间已经三天了,不许出房门半步,爹的严令谁都不敢违背,除了送饭进来的珍嫂和每日一来的母亲,她们俩不曾见过他人。
萧靖成多数伤口已结痂好转,身体已好大半。这日,依旧是珍嫂来给萧靖成换药。
珍嫂小心翼翼地将旧纱布解下来,再在萧靖成身上涂上药,药水刺激,尽管珍嫂手脚细心,疼痛之感仍像虫噬般撕咬着萧靖成。珍嫂看了萧靖成一眼,他额上微有些冷汗,嘴唇抿着,却不曾吭一声,这个孩子让她看不穿。
上完药,珍嫂又给他裹纱布,白色的布条一圈一圈无序地包裹着萧靖成的身体,无形的纱布也一层一层无序地包裹着他的心。他眼睛里像是一片汪洋,看不到边际,又像有一团火,烧的通红。萧靖成低下头,犹豫了片刻,低低向珍嫂问道:“乔小姐最近怎么……不来了?”
珍嫂缠纱布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说:“小姐忙于学业,无暇过来了。”老爷交代下来该说什么话,珍嫂就得说什么话。珍嫂有几分同情这少年,奈何苦难是有些人必须经历的路。
萧靖成声音孱弱:“噢是这样……”
这时候阿昌进门来,见萧靖成正在换药,便问道:“珍嫂,好了没有?”珍嫂道:“好了。”
阿昌客气地对萧靖成说:“萧公子,我家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萧靖成有些惊愕,穿了外衣,跟着他走了出去。
珍嫂边收拾东西,边叹了口气。
乔府庭院深深,萧靖成跟着阿昌穿庭走院。乔院园林的古朴风味中夹着一些西式趣味。粉墙四围,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接,山石点缀。远处一带小池,一叶小亭翩然于水上,一牌匾名曰“致逸亭”。时值隆冬,花草皆败,想必春日时节定是牵藤引蔓,奇草仙藤,鸟语花香。
来到正厅,阿昌示意萧靖成进去,自己则站在门外止步不前。
萧靖成跨进大厅。屋内陈设较简单,屋的中间放着几副高椅和几张小几,分两边呈对称置放,供客人使用。椅子后面是简洁的几个陈物柜,柜上放着几样古玩和几瓶假花以作装饰。
萧靖成抬头,乔正清和黎美华正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一双椅子上,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摆着两杯茶。萧靖成恭敬地向两人鞠躬问好:“乔老爷,乔夫人。”
见他来了,乔正清道:“萧公子,坐。”
萧靖成有礼地道谢:“谢乔老爷。”他于左侧位置坐下,又道:“不知乔老爷找我来所为何事?”
乔正清与黎美华相视一眼,又转头过来对萧靖成说:“既然萧公子开口问了,那明人不说暗话,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乔正清端起茶杯,用杯盖拨开茶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茶,道:“听大夫说,萧公子的伤需敷六日的药便可痊愈,如今六日已过,想必萧公子的伤已无大碍。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萧公子请自便。”
萧靖成听得这一席话,心里甚是明了,这乔府是在下逐客令了,便笑道:“乔老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乔老爷要我走,我不会留下。只是……能否让我见一面乔妹妹再走……乔妹妹对我照顾有加,我想向她道谢。”萧靖成向乔正清点下头以示尊敬,只是他不明白乔正清要他走的真正原因。
听见萧靖成口中唤的“乔妹妹”,乔正清脸上阴了一层,心里更是不悦,睥睨着萧靖成:“薇雪是不会和你见面的,你走吧。”
“为什么乔妹妹不会见我?”萧靖成直起了身子,紧紧追问道。嘴上不说,心里却似乎有一层迷雾被缓缓拨开,迷雾底下黑洞洞的,有一股无声无息的力量狠狠拖着他向下坠去,他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乔正清决不允许冰清玉洁的女儿与他再有任何的纠缠,更加挑明了地讲:“薇雪叫你一声大哥哥,是她看得起你,要救你,也是她的意思,在我们眼里,你与街上身无分文的乞丐毫无差别,叫薇雪这声妹妹,也不是你可以叫得起的。现在她不去与你会面了,是她也想明白了,能与她相处的人,非富即贵,不是你这种贼人可以高攀的上的!”
乔正清眼神凌厉,全然不顾与他对话的只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萧靖成冷冷地与他对视,心中最深的角落被乔正清毫无掩饰地捅破,贼人……他不是贼……他流浪街头,受惯了欺侮却从不曾低头,然而此时尊严被人贬得不剩分文,萧靖成右手紧握拳头放在腿上,脸上表情冰冷,眼神似冰似火,乔正清被这十余岁的少年看得有些悚然。
过了一会,萧靖成站了起来,道:“谢乔老爷的直言。”说完转身离开,走出了房间。
萧靖成跨出乔府大门,转身回头望了一眼,“乔府”的牌匾高悬,院落整整齐齐,留给他的,却只有里面之人的势利和刻薄。
萧靖成转回身,大步走开了,寒冬腊月,街上行人萧索,瘦削的背景在寒风中行走,强大的气场却书写着绝不湮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