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进来的圣兵离开后,我暂时性地恢复了肢体自由。他们也许是觉得我不可能从雨葛兰的眼皮底下逃走,也许是他们不想为难一个将死之人,所以完全没有戒备我的打算。
事实也正是如此。
雨葛兰是这里最具权威的灭却师。在友哈巴赫沉睡的日子里,他就是这个帝国的领袖。
“……哈斯沃德大人。”
我对他敬了礼。在这个偌大的无形帝国里,他是我少数敬重的几人之一。
所以我仍然想争取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换作其他的死刑犯,大概并不会在最后关头还想着这样的蠢事吧。而雨葛兰呢?他正欣赏着我顽固的表情。就像在欣赏一只动物园里的珍品猴子。
“你和你的朋友都走向了最糟糕的道路。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执行规则,这样的灾难便不会发生。我警告过你,片桐柚。”
就算是他用冷言冷语打击我,也无法阻止我的欲望。
“我还是无法接受。”
“接受?接受什么?”
对于我突然的平静,他感到有点意外。
“接受您所谓的天平衡量法则。”
我始终迎着他的目光,不想让自己露怯。当一个人知道他的理论未必站得住脚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坚信它,这样,虚张声势也可以带来可信度的增长。
雨葛兰果然对我的话题产生了兴趣。尽管他的表情毫无变化。
“什么意思。”
“我认为,死神比灭却师更适合这个世界。”
“……”
我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雨葛兰用那双看似温和、实际冰冷的眼睛打量着。他只是看着我而已,我便仿佛看到周围的空气凝滞成了寒冰。
但我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一旦在这里退缩,就全部都毁灭了。
“固然,不论是死神还是灭却师,都由众多的个体构成;个体与个体之间差异巨大,无法用同样的标准去评价。但是,纵观全局,我依然觉得承认生与死的轮回的死神更加适合成为虚的引导者。”
我只能尽力而为。
“引导者?”他听到“死神”两个字时就流露出了复杂的情绪,“……虚是恶灵,应当赶尽杀绝。”
这在他们看来是相当理所当然的真理。
从他们加入无形帝国开始,不,或许从他们成为灭却师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是被这样教育着长大的。
人性,道德,尊重,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理念可有可无。
不仅是他们,很多人类也这样认为。
莱茵曾经在他的第一堂课上就告诫过我,不可以钻牛角尖。那是因为他早就看透了这个世界的人们的心思。假设我没有遭遇哈比的死,我很有可能会按照他所叮嘱的那样生存下去,成为茫茫人海中的一员。
但是,哈比的死触动了我的神经。
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没错,虚是恶灵。但恶灵也是人。净化他们、而非彻底抹除他们的存在,更符合道义。”我说。
他则给予了绝对的反击:“你所贯彻的懦弱和不分敌我的善良是绝对致命的,片桐柚。”
念出我的名字时,他给人一种至高无上的错觉。
他在以上帝的使者的名义宣扬他的信仰。
我的喉咙在燃烧。
这些信条可以是正确的,但是,它造成的错误却不应该一并被赞颂。
于是我抬高了脖子,向他走去。
“……我不认为灭却师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只是,死神也有死神自己的做法。一味地否定他们的做法,只能显得我们的视野更加狭隘。”
“死神与灭却师无法共存。这一点,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得到证实了。无论如何试图溶解矛盾,最终都必然有一方彻底消亡。”雨葛兰说,“而陛下,正是为了营造真正的世界才诞生于世的。”
“他不是神。”
我一字一顿地反驳道。
雨葛兰用他金色的眼瞳给了我一个淡漠的目光:“就凭你这句话,已经足以将你处以极刑了。”
我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
相反,我还加大了自己的音量。
“若是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牺牲掉众多拥有独立意志的人,我便只能将他看作是一个毫无人格魅力的独裁者。他不是神明,也不是合格的帝王,这想法有什么不对吗?”
说到最后,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以几乎和他平等的角度注视着他。
这一大逆不道的举止引起了他的杀意。
“片桐柚。”
他在警告我。
“雨葛兰。”我却以和他相同的称呼方法直呼了他的名字,“我并不想因为您是我的上级,就不加分辨地接受您的观点。在我心中,立场是不分对错的。”
他的右手搭在了腰间的剑上。
“你是站在死神的立场上,在和我说话吗?”
我毫不避讳地说:“不,我是在以一个普通人类的立场,在向您发问。”
“……”
在他拔刀之前,我问出了一直以来困扰着我的问题。
“——陛下想要建立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我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从我的角度望去,他身后的彩色玻璃散发着迷人的光芒,那是一柄天平的图案,周围镶满了欧洲中世纪的装饰花纹,极富感染力。
然后,他以毫无起伏的语气开口了。
“陛下所期望的,是没有恐惧存在的世界。”
雨葛兰的身影在这彩色的光芒下,就像是神在屈尊向卑微者讲话。
“……诶?”
我一时被这样的景象震住了心灵。
“现世,尸魂界,以及虚圈融为一体。”他继续说,“死亡的概念不复存在。有生命的事物,在今后将不会生活在死亡带来的恐惧之中。”
我忍不住呢喃了起来:“没有死亡的……世界……”
是吗……
他居然是怀抱着这样的理想……而进攻尸魂界的吗……
可惜我没看到故事的结局,一直没能知道这一点……
“这理想对于你而言,或许太过崇高,而无法理解。”雨葛兰点破了我的惊讶,“但是,如若因为无法理解、就彻底否定它的话,你与你话中所批评的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压低了眉头。
“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生存下去的动力,不是吗?”我出于本能地抨击他的论调,“如果没有了死亡,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并不打算认同我的说辞:“借用死亡来评估一个人一生的价值,难道是件很光荣的事么。”
“雨果!”
“……是谁让你那样称呼我的?”
在我吼出他的昵称时,他发怒了。
虽然他没有直接将愤怒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可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触及了他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那段回忆。
他在向我施加压力。
“因为我……”我斟酌了片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能够看见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