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火铳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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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语嫣说,顾落尘受了伤,立夏当即愣在了原地。

她的小辰,她得苍天眷顾,才终于失而复得的弟弟,怎么会,怎么会...

"立夏姐姐,你能别站着发呆,快些去取药箱么!"

"师兄的伤需要尽快医治!"

语嫣虽没怎么见过世面,却终究是杀手出身。

在经过最开始的慌乱之后,她冷静的一面,便不由自主的表现了出来。

她脱下了自己的斗篷,把柳轻心让她取用的金疮药,倒了小半木箱进去,抱紧在怀里,才抬起头,跟僵立原地的立夏,催促了起来。

"你,你先去,我马上来!"

被语嫣这么一提醒,立夏才回过了神儿来,忙不迭的,跟她应承了一声,便提起裙摆,小跑着,往旁边的房间而去。

"拿个药箱都这么慢,你们三皇子府的人,可真是,个个儿都是祖宗,半个都指望不上!"

立夏怕自己武技不济,成为顾落尘的负累,便并没向外宣扬,她跟顾落尘的关系,顾落尘怕自己仇家太多,拖累立夏,也没告诉任何人。

加之语嫣本就对那五个,背地里说柳轻心坏话的人,心有不满,此时,因急生恼,又怎会在言语上,对立夏这个,"讨人嫌"的三皇子府侍卫客气?

跟上立夏,在她打开柜子,准备取药箱出来的前一刻动手,语嫣丢出自己的披帛一端,缠住药箱的手柄,将它拖进了自己怀里,然后,楼梯也不走的,飞身上了德水轩的六层,直奔通往顶层的暗梯而去。

她不想顾落尘疼。

宁可自己疼,都不想他疼。

虽然,在听翎钧说,顾落尘也在偷偷的对她好之前,这种感觉还很模糊,但她一直在做,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在做。

...

房间里,翎钧使人搬来的五个火盆烧的很旺。

酒和棉布,也都准备妥当。

柳轻心正把一把剪子放在火上烧,坐在小榻上的顾落尘,也已在翎钧的帮助下,褪下了外袍。

之前,有黑色的袍子掩盖,尚瞧不出,他伤在何处,此时,袍子褪去,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便在他白色的里衣上,清楚的绽放了开来。

"你扶住他,我帮他把伤处的衣服剪开!"

顾落尘的伤,瞧样子,已存续了不少时候,一些凝固了的血,粘连了他的衣服和皮肤。

若强行脱下里衣,必会将伤口撕裂的更加厉害,唯有将这些与皮肤有黏连的布料,从里衣上裁剪下来,再慢慢揭下,方是正途。

"好。"

翎钧答得痛快。

未及顾落尘出言抗议,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的穴,然后,盘腿坐在了他身后,用自己的肩膀,顶住了他的背心,一手扶住他未受伤的那只肩膀,一手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神机营会往火铳里放有棱角的铁砂子,你取布料下来的时候,当心布料勾连。"

火铳,是神机营才会配备的兵器,其威力之大,说是能让持有者以一当十,都不为过。

翎钧皇族出身,又喜欢研究珍奇兵器,自然对火铳,有多于旁人的了解。

"你接了新生意,要杀神机营里的什么人?"

缓步走到顾落尘面前,柳轻心一边从肩膀位置,剪开顾落尘的里衣,一边故意借着"闲聊",分散他的注意力,以防他本能紧张,使力崩裂伤口。

"不曾。"

顾落尘被点了穴,脖子以下,已无处能动,若非有翎钧使巧劲支撑,此时,定会自小榻滑坠到地面上去。

他只是不善言辞,并非后知后觉,见柳轻心有意转移他注意,便深深地吸了口气,仰起头,不看自己的伤处。

他信任柳轻心,不明因由的信任。

"既非逼不得已,为何还去招惹?"

柳轻心下手利索,三下五除二,便将顾落尘受伤位置的布料剪成了"孤立"状态。

放下剪刀,柳轻心上身微拧,打开了桌子上的酒坛。

凛冽的酒香,顷刻间弥漫了大半间屋子,闻到酒香的顾落尘,轻轻的咽了口唾沫,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咕嘟。

声音不大,却清晰易闻。

"伤愈之前,酒,是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瞪了一眼,坐在顾落尘背后,一脸坏笑的翎钧,柳轻心便明白,抱这坛酒来,是他故意为之。

他,比她了解顾落尘。

他知道,一坛好酒,远比她若干言辞,更能分散顾落尘注意力。

拿酒沾湿布巾,攥在左手里备用,柳轻心咬紧唇瓣,小心的取下了,黏连在顾落尘手臂上的里衣碎片,然后,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起了,脏污不堪的创口。

这火铳,在未来,该算是散弹枪罢?

拭去黑灰色的烟灰,除去半凝的血块,柳轻心顿觉自己被眼前的情景,扼住了咽喉。

这哪里还能算是条胳膊?

这分明,分明就是个马蜂窝!

真亏顾落尘,能忍得住这疼,半声儿都不喊叫出来,这若是换了旁人...

柳轻心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胀,胀得发疼。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低头,把目光转向了顾落尘的小腿,覆盖那里的布料尚未除去,但从血迹的斑驳程度看,应是比手臂,伤的更重。

"你这到底是,招惹了几个拿火铳的?"

"都快打成筛子了!"

小心的揭下顾落尘小腿上的布片,柳轻心本能的拧了下眉头。

她已经尽可能的,高估顾落尘的伤势,只是不曾想,当真瞧见的,竟还是远超了她的预料。

"一百四十八人。"

"中了五下。"

"腿三,肩膀和手臂各一。"

顾落尘的声音,淡定如昔,仿佛受伤的人,与他全无干系。

"离开时,不慎踩到陷阱,耽误了些许时间,不然,应不致被他们追上。"

说到"陷阱"二字时,顾落尘不自觉的加重了半分调子,显然,是对这个"陷阱",颇有几分怨怼,"我偷了他们头领的簪子,他们使卑劣手段阻我,也不能算过分。"

"就是你刚才送语嫣的那支?"

柳轻心知道,在这个时代,送女子簪子,等同于求娶。

之前,翎钧也送了她一支。

只是,她想不明白,顾落尘为何要拼上性命,去夺别人的簪子送给语嫣,而不是,径直找工匠,打造支新的。

得罪神机营的统领,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若那统领小气,使人通缉他和失物,得了那簪子的语嫣,岂不是,要时时谨慎,以防身临险境而不自知?

"那本就是她的。"

"多年前,首次下山,遭恶徒蒙骗遗失。"

"是她与亲人相认的唯一凭证。"

因为剧痛,顾落尘的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但他的声音,却一如寻常般毫无波澜。

"我找了很久,才于几日前,得了踪迹,使人交涉无果..."

剩下的,顾落尘没说。

但纵是他不说,在场的两人,柳轻心和翎钧,也能明白,他的言外之音。

"你这疯子!"

"交涉不成,也可再想其他法子周旋,怎就至于,非得用这般莽撞的法子!"

柳轻心一边低头帮顾落尘清理小腿上的伤口脏污,一边数落他虑事不周。

说起神机营统领,柳轻心本能便想起了姜如松。

姜如松,顾落尘是见过的。

若他要寻的这簪子,是在姜如松手里,姜如松,便是看在翎钧的面子上,也会将这簪子归还,怎也不至于,对他下这般狠手。

然,即便那簪子的主人,不是姜如松,也总该算是他的同僚。

想如今的姜如松,可是隆庆皇帝面前的红人,想巴结他的人,定不在少数,倘由他开口...

"那人,正是多年前,欺骗语嫣的人。"

"他欺骗语嫣,是因那簪子,乃寒玉所雕,入语嫣之手前,已由其母亲,使珍贵药材温养数年,有解毒化瘴之效。"

提起那个欺骗了语嫣的神机营统领,顾落尘的声音里,蓦得带出了几分冰寒。

柳轻心听得出,他想杀了那人,但他不能,或者说,尚未寻到妥当时机。

"贪婪之心,人皆有之。"

"但比起身家性命,钱财,终究还是身外之物。"

说着话的工夫,柳轻心已给顾落尘清理好了小腿上的脏污血块,开始仔细检查,"嵌"进了他皮肉里的铁砂子,"杀人,未必非得用刀,尤其,是对付这种卑劣之徒。"

"后面的事,你不要管了。"

"他即是有胆欺负我妹妹,便该有,为此付出代价的觉悟。"

柳轻心本不想害人。

但今日此时,亲眼目睹了顾落尘的伤,亲耳听闻了语嫣所受的委屈,她,还如何能说服自己,继续抱守本心?

既然,有些事终不可免,那便让她当个,至少,能护自己在意之人周全的人罢!

"我想把他带回摄天门,可以么?"

对处置那个,欺骗了语嫣的神机营统领,顾落尘像是有一种,沁入骨髓的憎恨,想将其剥皮抽筋,碎尸万段的憎恨。

"那,这样罢。"

"我帮你想办法,让他失了依仗,剩下的,你自己决断。"

抬头,看向顾落尘,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大有一副,自己不同意,便要纠缠个没完没了的意思,只得再退一步,应下了他的"恳求"。

砰——

门被从外边撞开,语嫣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拎着装了小半箱金疮药的斗篷,快步走到了柳轻心的身边,紧张的看向了顾落尘受伤的腿和手臂。

她不是没见过顾落尘受伤。

但这么严重的,却是从未见过,连他与他们的师父,以命相搏的时候,都没这么严重过。

"姐,姐姐,他这,这,这..."

被顾落尘的伤,吓得语无伦次的语嫣,险些将拎在手里的药箱和包了金疮药的斗篷,摔在地上,还好随后而来的立夏眼疾手快的接了,才免了不必要的损坏。

"没什么要紧。"

"待我帮他把铁砂子取出来,清洗上药,再静养上个把月,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扭头,看了一眼几乎要哭出来的语嫣,柳轻心忙出言安慰。

她已仔细检查过顾落尘的伤,知自己有能使其痊愈,且不留半寸疤痕,自敢跟语嫣许诺,免她紧张难过,"只是,这些日子,得累你照顾他才行,清洗上药,你可得仔细观察,研习通透了才好。"

柳轻心的话,像是让语嫣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半蹲下身子,小心的,帮柳轻心打开了药箱。

"我会好好学的,姐姐!"

像顾落尘一样,语嫣也对柳轻心,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

此时,听柳轻心说,只消自己好生照顾,就能使顾落尘伤愈如初,她怎可能不上心?

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挪到了一个,没什么遮挡视线的地方,瞪大眼睛,细心的观察了起来。

"去把门关上,立夏。"

柳轻心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了装银针的盒子,打开。

她用酒,把自己的双手又擦了个遍,才深吸了口气,从里面取了银针出来,扎上了顾落尘小腿和肩膀上的几个穴位。

酥麻,自针尖位置,缓慢扩散至四周,疼痛,亦随之消弭。

"这里,什么感觉?"

见顾落尘轻轻的舒了口气,柳轻心便知道,她扎进顾落尘穴位里的银针,已经起效了。

她轻轻的戳了戳顾落尘小腿上的一处,有铁砂子掺杂其中的伤口,跟他问了一句。

"没有。"

"像,不是自己的。"

顾落尘稍稍犹豫了一下,搜肠刮肚的,想出了一句,最适合形容他现在感受的话。

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所控的感觉,让他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

上一次直面这种恐惧时,他还是个孩子。

遭生父厌恨逐出燕京,遭大雪阻路不得返乡,只得一间连门都在漏风的破庙栖身,又冷又饿,蜷缩在母亲怀里哭泣的孩子。

他的母亲,那个倾尽所有,为他遮风挡雪,驱冷御寒,将讨饭来的食物,悉数塞进了他和姐姐手里的女人,死在了那个浓云密布的午后。

她是背对着破庙漏风的大门,席地而坐死的。

死时,仍保持着一个,双臂环抱的姿势。

一个,仍能让他蜷缩其中,不被凌冽寒风所伤所苦的姿势。

而他的姐姐,那个将只咬了一口,便再也舍不得吃的半个馒头,塞进了他手里,说会讨饭养他的人,也已离开了整整两个时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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