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城低头抵着她的额头,他知道她会站得笔直,如果她想站在最高的地方眺望,那他陪着。
“要不然把许总接来这里。”
“不能,接她来这里,就等于宣布让她和乔家对着干,我弟到时怎么办?还有我爸,虽然我和他相处得不多,可小时候,乔爸爸是真的疼我,如果不是因为被炸伤昏迷,也许最疼我的亲人就是他。”
“好吧,那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凌芝宁点头。
傅铭城开车把人送过去,送到了那别墅门口,他说,“小心点。”
“知道了。”
凌芝宁推开车门下去,走过去的时候,乔子煜出来迎接,他说,“姐,对不起。”
“你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是我没用不是吗?”
“你都没长大,你想要发挥什么作用?”
乔子煜回答不出来,确实,他没有发言权,也未曾经历刀光血雨。
他突然和姐姐拥抱说,“不管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身边,只要你相信我。”
凌芝宁抱着臭小子,突然觉得,少年也长成大男子汉了。
他确实是她的弟弟,虽然是同父异母,可还是弟弟,这个弟弟经历的未必比她好。
妈妈生病各方面不好,如果妈妈真的出事了,他乔子煜会变成什么样子?
很难想象一个少年人的往后余生。
她凌芝宁经历过所有不堪。
既然能拉一把弟弟,为什么要把他推下这深渊里。
她站在边上,不是为了看着,而是为了阻止不是吗?
他现在年少,心灵脆弱,是最容易被击溃的时候。
他遇见的事,看见的人,那是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
而她希望他能看得见光,希望他不要像姐姐小时候,睁开眼是一片黑暗,她很疼很痛,却无力挣扎。
最后封存记忆,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喂,你们姐弟两,再继续抱下去我可吃醋了。”傅铭城靠着车子,他沐浴着黄昏的光,提醒远处的两位。
“小气。”乔子煜吐槽了一句,他拉着姐姐走了。
凌芝宁挥手,“你回去吧。”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傅铭城转身上车,想到还有乔子煜在,应该也不用担心,所以他走了。
凌芝宁进家里,看到妈妈呆呆坐在客厅里。
她看起来不是很好。
凌芝宁走过去问,“妈,你怎么样?”
许瑞瑛抬头,看一眼女儿,之后又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乔子煜说,“妈妈呆坐在这儿很久了。”
“那乔子依呢?她有来过吗?”
乔子煜摇头,“几位哥哥应该是跟她说了什么,她这两天不见人。”
“不来最好,我不想看到她出现。”
她要是看见那不是东西出现,铁定拿起扫帚把人扫出去。
凌芝宁坐在妈妈旁边,想跟母亲聊聊。
许瑞瑛沉默好久问,“我是不是很恐怖?”
凌芝宁顿了一下回答,“不是。”
“你也应该怕我不是吗?”
“妈?”凌芝宁看着妈妈,怎么觉得这妈妈好像抑郁了。
她这个状态不对劲。
许瑞瑛又沉默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爆发?没办法控制,整个人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有精神病吗?去检查后说没有,那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在撒谎?她也想知道原因。
谁能告诉她,她还要受多少罪才能解脱?
她也不想这样?
她能先解决自己吗?
这样算不算从根源上解除?
是谁害了这个家变成这样?
是她许瑞瑛吗?
她就不该成家,不该生儿育女,因为她对他们不负责任?
凌芝宁拿着妈妈的手说抱歉,“妈,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是你女儿,在你最想要的时候,却没有在身边及时伸手,我以前总说,妈妈要个抱抱,抱一抱就好,但是你想要拥抱的时候,你找不到我了。”
许瑞瑛眼眶里有泪,那泪闪烁着,她低头强行把那些酸涩的东西压回去,她问,“你不恨我吗?”
“妈妈想听实话吗?”
“我不知道。”
她想听到女儿说恨吗?
答桉是不。
谁都不想听到自己最在乎的人说恨。
可是她女儿却理所应当恨。
因为她作为妈妈欠了这个女儿。
凌芝宁说,“其实妈妈知道,你只是想听到最想听的答桉,而我也希望听到最好听的话。”
追究起来都没错,本来就没干什么人神共愤天怒人怨的事,都不至于被赶尽杀绝。
说对错,那肯定是有的。
可论究之后呢?
是要老死不相往来,还是继续错下去?
真正应该是互相释怀不是吗。
凌芝宁让妈妈先坐着,“我去准备晚餐。”
这几天,一家人为了图清净,不让保姆来了。
家里装了监控,好几次说装,如今终于装上了。
而乔子依也不敢来了。
这更证明她心虚了。
乔子煜陪着姐姐在厨房里忙着,他问,“姐,要不,我们自己带妈妈去做个全面检查?”
凌芝宁想了一下点头,“也好,明天去吧。”
“嗯。”
姐弟两端菜上桌。
乔子煜去喊妈妈入座。
然而找了一圈,没找到。
“姐,妈妈不见了。”
“怎么会,刚刚她说上楼去躺一会儿。”
“我找了没有。”
凌芝宁赶紧跑上去看,找了一圈,还真没有。
“姐,怎么办,妈妈是不是想不开啊?”乔子煜想到了最可怕的事。
凌芝宁心慌意乱,她也怕,但还是安慰弟弟说,“不,不会。”
她拿起手机打电话。
乔子煜听到沙发里传来铃声响,他过去看一眼说,“姐,妈妈没有带手机。”
凌芝宁走来走去,她说,“走,出门去找找。”
她边跑边打电话,忙着问大哥二哥,想知道之前有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乔晋轩说,“应该是在海边。”
他冲出办公室。
凌芝宁赶忙跑去海边。
她看到了。
妈妈就站在海里。
就在海浪最汹涌澎湃的地方。
乔晋轩和凌芝宁同时赶到,他们看见神智不清的人在走入海里。
凌芝宁吓得往前跑,她大喊,“妈,你干什么?”
乔晋轩本想扶起摔倒的妹妹,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忙着冲过去拉住小婶。
凌芝宁连滚带爬跑去,她抱着妈妈问,“你干嘛呀,能不能不要吓我,妈,如果我错了,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她怎么也没想到妈妈还有这种行为?
许瑞瑛愣愣说,“我就是来看看海。”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凌芝宁心惊胆颤,她看着意识游离,状态飘忽不定的妈妈。
心里兵荒马乱。
这妈妈是想不开了吗?
凌芝宁拂开妈妈凌乱的头发。
她说,“妈,你别吓我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
“唉。”凌芝宁抱着母亲。
她叹气。
都这样了,做女儿还能怎样啊?
母亲现在就像是个三岁小儿。
她曾经竭尽全力照顾着最能闹的孩子,孩子在以岁到三岁的时候特别能闹的。
小时候凌芝宁不高兴就吵,难过就哭,疼叫喊,开心就哈哈大叫。
而许瑞瑛当年就是这么把不懂事的女儿带大。
凌芝宁在母亲的哺育下成长了。
许瑞瑛曾带着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女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凌芝宁抱住妈妈说,“你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许瑞瑛抱着女儿解释,“我没有丢下你,真的。”
“那以后别做傻事了。”
“嗯。”
母女俩互相作出了承诺。
乔晋轩站在一旁说,“先回去吧,海边风大,衣服都湿了。”
凌芝宁点头,她扶着母亲往回走。
傅铭城跑来,看见凌总狼狈不堪,他急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
“没事就好,先陪许总回去。”
“那你……”
“我开车过来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好,那我先走了。”凌芝宁无暇多言,她想去看看母亲。
乔晋轩扶着小婶,让人坐进车里,转头看向跑来的妹妹说,“你和小婶坐后面,我来开车。”
“我那车……”
“让我助理开回去吧。”
“好。”凌芝宁陪着妈妈坐在后面。
许瑞瑛低头不说话,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好像怕被批评。
凌芝宁看着小心翼翼的母亲,她握着她的手问,“妈,为什么突然想来里?”
许瑞瑛解释,”我不是故意在找事。”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我是想说,以后如果您想看海,我可以陪着你来。”
“你不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我是担心你,妈妈。”凌芝宁极度耐心的解释着,她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怕母亲听到了责怪的声音而不安。
许瑞瑛手足无措,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好好好,这样吧,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好不好?”凌芝宁征询母亲的意见。
许瑞瑛想了想点头。
凌芝宁不想搁着事情了,她带母亲去医院做检查,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她带她去小馆子吃午餐。
许瑞瑛忽然清醒问,“你最近不忙吗?”
“嗯,没什么事情做。”凌芝宁端一碗面过来,让母亲先吃。
许瑞瑛沉默了许久问,“你和傅铭城……”
“我想跟他和好。”
“决定了吗?”
“妈妈不同意吗?”
“我不同意你会听吗?”
“……”凌芝宁被问住。
许瑞瑛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低头继续吃面,这一碗热汤面,让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她嫁入豪门后,经常出入高档餐厅,已经很少这样在小门店里急匆匆吃着一碗清汤挂面。
年轻的时候老想着摆脱普通的人生。
后来过上富太太的生活,她又惦念清苦日子的简单随性。
人真是矛盾,求来求去不知足。
一辈子都在跟自己过不去。
凌芝宁问,“妈,能和我说说你的过去吗?”
许瑞瑛看着女儿良久,她说,“好。”
她的过去很简单。
没有惊天动地。
不见可歌可泣。
她出身普通,是极其普通那种,确切说是最不幸那种。
她拥有一个没用的母亲,还有一个嗜酒好赌的父亲。
父亲动不动就打母亲。
甚至她许瑞瑛也无法免除受害。
她小学、中学、高中再到大学。
整一个过程的人生都是灰暗的。
她的人生灰蒙蒙的,永远看不见天空最明媚的样子。
她大学的时候很忙。
除了忙着学业,还要忙着打零工赚钱。
她一天兼职几份工,晚上还要跑起酒吧给客人倒酒擦桌子。
只要能做的都做。
因为怕被骚扰,她还在脸上贴了一块黑痣。
所有人都觉得她丑,她无所谓,她就是想赚钱,想上学,想远离那可怕的家,她的愿望和同学们的不同,又好像殊途同归。
也许是那种任劳任怨的性格,同学对她都挺好,同学们出身好,生活幸福,她们无法体会和理解她的不辞劳苦。
她也无从跟别人诉说自己的委屈。
她总告诉自己:许瑞瑛,你的人生就是这样,不管是好是坏,始终都是你自己的。
你只有对自己负责,才能过好这一生。
她是要陷在这淤泥里枯败不堪一生?
还是和许多人一样明媚无暇活着。
她只能拼了,拼了这一次,拼上这一生,只求一个结果。
她把人生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煎炒烹饪。
没有人知道她的惶恐不安。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只能这样一辈子颤颤惊惊,灰暗迷蒙。
然而,大二的时候遇见了乔旭江。
当时,她在酒吧里给人送酒,见到一帮男人在那儿起哄。
有个男人问,“会喝酒吗?只要你把这一打酒喝了,这一千块钱给你。”
许瑞瑛看着那一塌钱,她说,“加钱,给我一万块,我就喝,若不够一万,那就少说话。”
她有脾气,估计是见过太多无赖了。
她学会了反抗,不想忍气吞声。
她没必要忍受别人的无理取闹和各种嘲讽。
而她当时那样说,几个人都愣住了。
有人问,“你很爱钱吗?”
许瑞瑛回答,“是,我爱钱。”
那人呲笑,他说,“这么诚实啊,是不是欠高利岱了。”
许瑞瑛问,“怎么,赌不起吗?”
几个男人哈哈大笑。
他们觉得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喜欢花天酒地的人,他们懂得什么叫赌不起吗?
不,他们不懂。
这些人只喜欢揶揄这辛辛苦苦打工的妹子。
有人说,“我知道你是个学生,出来攒钱,不会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然后被追债了吧?”
他们胡乱猜测着。
许瑞瑛很愤怒。
真的,她听到他们这样说,感到非常生气。
她辛辛苦苦赚钱是为了上学,她大学费用是自己攒的,酒鬼父亲不想让她读书,母亲说是学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如找个人嫁了,这样就算成家了。
许瑞瑛真恨那样的人生。
她想要自己的人生,所以跟着这些花天酒地的人说,“你们不用猜了,我就是想要钱,都是几个大老爷们,是男人就下注,不是的就少哔哔。”
她难得露出了豪迈的一面。
她没有告诉这些人,你们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已经拿起偏袒自己挑东西,我自己卖菜,她早早就知道怎么钻营。
这人和人的痛苦不相通。
她的不幸和他们的幸运不互通。
她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不幸加诸在别人身上,但也不允许被人无条件嘲讽。
当晚,几个人凑足了一万块,他们推出五瓶啤酒。
许瑞瑛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该死。
父亲是个酒鬼,而有天她为了钱居然这么不顾一切。
几人说,“来,喝了,或者你现在跪下认怂。”
他们用了激将法。
许瑞瑛不愿给人下跪,她拿起开酒器,娴熟打开酒瓶盖。
而后仰头就喝。
喝完了。
那些人不给钱。
他们大笑起来说:
“世上真的有这么蠢的人啊?”
“呵呵,还别说,丑小鸭也想飞起来,女人就是爱钱。”
“哎,兄弟们,你们见过见钱眼开的吗?我今天就见识到了,这女人就是这么爱钱。”
这男人说话字字带刺。
许瑞瑛知道这几个人为什么要来这儿花天酒地,猪朋狗友一群,一个人在情场里失意了,
所以想在这酒场里发威。
“没用的男人,就知道讥讽女人,算什么东西?”
许瑞瑛不甘示弱,反驳了一句,她伸手,让把钱交出来,“是男人就说话算数。”
嘴脸丑恶的男人问,“我自己的钱,凭什么给你?”
他们想耍赖。
许瑞瑛拉住一个人,让给钱。
他们不给。
她说,“那我只能把这五瓶酒还给你们了。”
许瑞瑛拿起一个空瓶子警告,“我命贱,不值钱,但你们我就不知道了,既然说好了,胆敢反悔那就付出代价,你们刚才也说了,来这儿的人,都别装着高风亮节了。”
“你们刚才不是说江湖规矩吗,几位既然走入这江湖,那就遵循江湖的规矩。”
她抓着那最瘦的人,让给钱。
那人怂了。
许瑞瑛说,“我喝醉了,我是被你们逼着喝醉的,要么弄死我你们摊上人命,要么我让你们流点血,就当是祭奠那五瓶啤酒了。”
她够狠。
好像是想钱想疯了。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他们被逼出了狠性。
有人生出了一个想法,想整死这个女人。
可这时候,有个人走过来了。
他衣着讲究,气质矜贵,面貌俊艳。
他就是乔旭江。
他想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