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弃儿醒来时便看到守在床边满脸担心的云浅问。
她温软的手紧紧握着她干瘦枯黄的小手。
“醒了!”云浅问看到睁开眼睛的陈弃儿,疲惫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舒缓。
陈弃儿自幼傲气,不喜与人亲近,可被这位貌美的汉王妃紧握双手,反倒一点不排斥,甚至还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汉王妃。”陈弃儿撑着瘦弱的身子直直坐了起来,虽是虚弱着,可身子依旧挺拔,毫无半点佝偻。
云浅问拿出丝帕擦去她额上的汗珠,头也不回的向身后的渡娘吩咐道:
“渡娘,快盛些补汤来。”
“是!马上来!”渡娘应着转身迅速离开房间。
很快热乎乎的汤膳端了上来,云浅问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喂向她,柔和道:
“丫头,小心烫。”
陈弃儿张开干瘪瘪的小嘴喝了进去,很快,一碗汤膳见了底。
她蜡黄的小脸儿上这才见了些血色。
云浅问轻轻擦去她唇角的汤印,看着干瘦的陈弃儿,心被揪得生疼。
“汉王妃,您怎么了?”陈弃儿看着眼眶发红的云浅问,心里不由得难受。
忽然,她注意到了这个汉王妃渐渐转为淡蓝色的眸子。
这时候,门被推开,一道身姿挺拔的黑衣男人走了进来,眉宇之间自有一番果决与威重。
陈弃儿从小并没有怕过谁,可是见到陈友谅,心底不由得一阵怯意。
她怕他浑身透出的肃杀之气,怵他那一股君临臣下的气势。
“汉王!”
云浅问起身走向浑身透着杀气的陈友谅,她抱希望的询问道:
“怎么样?”
陈友谅轻启薄唇,漠道:
“没错,这丫头,是我们的女儿。”
他此话一出,云浅问包括床上的陈弃儿,同时呆愣住。
“怎么会这样?”云浅问反应过来时,险些站立不稳,陈友谅及时握住她双肩,温柔的声音透着狠戾:
“陈辉那厮即被做成人彘,本王会让他生不如死,至于其他人,本王准备灭门!”
“你说灭门?”云浅问倒退一步,震惊地看着他。
如果说人彘,她觉得陈辉罪有应得,可是,如果灭门,她无法接受。
毕竟,那些孩子是无辜的。
陈友谅缓步走向床榻,这是当年他睡过的床榻,如今躺着自己的女儿,冰封许久的恨意很快又沉浮了上来,而且,愈来愈浓。
他瞧着波澜不惊的陈弃儿,叹道:
“像,和你母亲当年真的太像了,这神韵,这小倔驴一样的犟脾气,如出一辙。”
他顿了顿,继续道:
“你遭受的侮辱与虐待,为父会一点一点帮你讨回来。”
陈弃儿眼中立刻浮现一抹狠戾的光芒,那样子像极了发狠时的陈友谅。
突然,她扑上前,抓起陈友谅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久久不放开,直到满口是血。
陈友谅未动,放任她咬着。
云浅问见状,立刻上前试图将她拉开:
“孩子,你做什么?”
陈友谅挥手,漠然道:
“这孩子吃了本该不属于自己的苦,遭了不该自己遭的罪,让她发泄出来也好。”
陈弃儿终于松开嘴,她洁白的牙齿上全是血,抬眼看着陈友谅,忽然眼泪噗噗掉了下来,人也扎进陈友谅怀中,无声抽泣了起来。
陈友谅伸手轻轻拍着枯瘦的女孩儿,眼中尽是心疼。
没错,这就是他们的女儿,连哭都是这么倔强。
云浅问看着紧紧相拥的父女,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陈弃儿泪流干了,人也在陈友谅怀中睡着了。
将她轻轻放下,为她掖严被角,陈友谅撩起袖子,血淋淋的一道齿印赫然印在精壮的手臂上。
云浅问拿起药箱轻轻为他清理着伤口。
“浅儿,对不起!”陈友谅凝视着低头为他清理伤口的爱妻,心中尽是愧意。
云浅问头也没抬,轻声道:
“和我说什么对不起,你不也不知情吗。”
“我的确不知情,居然给别人养孩子养了五年,而且放任那杂种欺负我儿陈理。”陈友谅说着捏紧拳头,眼中尽是杀气。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真的要灭门?”她抬起头看向他。
陈友谅沉默,表示决定了。
“友谅,你这个处理太重了,灭门?根本没必要伤及无辜,只处罚参与者就好。”
“浅儿,这次你无需劝我,本王就是要灭陈氏满门,包括周氏在内。”
“友谅……”
打断她的劝说,他豁然起身,冷道:
“别说了,本王已经决定,就要灭陈氏满门!”
云浅问起身,抚着小腹轻声道:
“友谅,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腹中已经孕育了我们的宝宝,可否给孩子积点德。”
“浅儿,不要再拿本王的孩子来说事好吗!”
陈友谅烦躁打断她,继续道:
“当年你拿腹中胎儿来为其他人求情,结果呢,我们的孩子遭到报应了,被人如此欺辱,现在你又来拿孩子说事。”
他语气不是很重,可责备之意明显。
“友谅……”云浅问惊愕的看着他,他这是怪在她头上了?
眼中开始蓄满泪:
“你觉得,她如此,是我害得?”
陈友谅这才觉得自己言重了,他是气昏了头,才口无遮拦说出来这番话来,根本没想到这话会直接伤到她,于是平下心来,温声道:
“浅儿,别管太多事,安心养胎,好吗!”
陈友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便出去了。
陈友谅出去后,云浅问怔了好一会儿,便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陈弃儿。
陈友谅刚才有口无心的话,已经彻底入了她的心。
他说,陈弃儿这样,是拜她所赐。
真的是这样吗?
临近晌午,渡娘进来了,她望着抹眼泪的云浅问,心里好一阵心疼。
“汉王妃,稍安勿躁,莫动了胎气。”
说着递了一杯水过去,云浅问擦去眼泪,接过水,轻轻饮了一口,只听渡娘道:
“方才来的时候,看到张定远命人压着陈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部被集中在祭台上,汉王想着将他们活活焚了。”
云浅问沉默,陈友谅决定的事,她无法动摇,渡娘又道:
“这其中包括善儿公主。”
“有善儿?”
云浅问立刻起身往外走,渡娘急忙跟上。
祭台是陈家最高建筑,专门用来惩罚犯过错的陈家人,当年陈友谅还是陈子轩的时候就被绑在这里受过鞭刑。
这会儿,晌午的阳光正晒的阴毒,烈日下,陈家的小孩子们哭的撕心裂肺。
“娘亲,我好渴。”
“娘亲,救我!”
陈友谅居高临下地瞧着祭台上陈氏上百口人,眼中尽是嗜血般的冷酷,如同地狱走出来的修罗。
周氏一脸冷漠,丝毫不顾身旁嗷嚎大哭的善儿。
陈友谅看着周氏,最终开口了,冰冷的声音毫无任何感情:
“周氏,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氏抬起头,看着华盖下,那俊美如初的儿子,她的语气陌生,疏离:
“陈子轩,我对不起任何人,却唯独对得起你!”
陈友谅没发话,静静听她继续说下去。
“你虽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起码也有养育之恩,在我眼里,无论你什么样,都是我的亲生儿子。”
她说出这番话时,陈友谅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默默听她说着。
“没错,是云浅问将我从那黑暗的铁匠室救了出来,并且改变了我原本凄惨的命运,可是,我就是恨她,恨她命比我好,恨她能得到你的专宠。”
“这股恨像恶魔一样吞噬着我,所以,趁月子期间,我联合陈辉换走了她的女儿,我要让她痛不欲生,让她的女儿受尽天下所有的苦。”
陈友谅的脸越来越铁青,额上为云浅问留下的那片火云越来越深:
“果然,你不止是疯妇,还是毒妇,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本王无意!”
“张定远,点火!”
周氏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她凄声道:
“陈友谅,你杀女弑母,大逆不道,苍天饶过谁。”
张定远举起火把,准备抛出去,这时候一声厉喝:
“住手!”
张定远适时地停住,虽说在面对敌人时,他出手狠戾,可是面对这些手无寸铁之力的妇儒孩童他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
主上的命令他不能违背,可他知道,汉王妃能制止住主上的残暴。
善儿看到云浅问时,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双眼放光,大声哭求着:
“母妃,救我,父王要杀我!”
云浅问看着排成一排排的孩子们,甚至还有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走向陈友谅,低声恳求道:
“友谅,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些孩子们是无辜的,您能不能大慈大悲,放他们一马。”
“浅儿,为夫不是让你安心养胎吗?”
陈友谅轻轻揽过她,语气虽是温柔的,可眼中却是不容抗拒的决绝。
这时候一道高亢的女音传了过来:
“汉王妃,我们甘愿受死,请您求汉王放过我们的孩子。”
云浅问回头看过去,见是陈萁燃夫妇,两人虽被绑着,却紧紧握着对方的双手。
“友谅!”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眼中尽是恳求之意。
陈友谅将她拉到身后,冷声命道:
“张定远,点火!”
一旁的张定远这才艰难的迈出步子,张定远虽然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可是让他点火烧死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他还真的下不去手。
可是陈友谅的命令他又不能违背,只能把希望放在云浅问身上,希望她狠狠求他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