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顷确实不认识那把像是把菜刀放大了许多倍的宽刀。
他前半生都在做家奴,要应付的是檀京城里的繁文缛节,甚少了解江湖中事,一时间难以把眼前的两位江湖客与脑中有限的形象对号入座,幽黑的眼眸里透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茫然。
“阁主,你问错人了,吴将军只对带兵打仗感兴趣,江湖中的事儿啊,他是一概不知!”子书珩轻轻拍了拍吴顷的肩,吴顷心领神会,放下了戒备。
子书珩走到桌前坐下,打量了一眼那白发女子和她的刀,笑道:“银发不老颜,朔语裂人魂。久闻高手榜第四名秦知微秦姑娘的大名,我家吴将军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这世上居然有人不认得我妹子的朔语刀?陆知彰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顷,感受到那目光里的谴责,吴顷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走到柜台前,跟老板娘说:“老板娘,来一碗枸杞海参粥,我家公子饿了,麻烦快一点。”
昨夜他们来住店的时候老板娘只觉得那小公子长得真俊,只一个疏淡的眼神,便让她生出了抛弃一切誓死追随的念头。直到今天才知人家就是天下第一美的儿子,她猛拍吴顷胸膛,兴奋地说:“好嘞!吴将军,老娘我亲自下厨,包王爷满意!”
“……”吴顷纹丝不动,一脸无奈。
“桌上坐了三个人,吴将军只点了一碗粥?”陆知彰语气里带着些嘲讽的意味,“王爷出手还真是阔绰呢!”
子书珩耸耸肩,如实回答:“人穷,装不起这个脸!不过阁主若是肯请本王吃一碗粥,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知彰轻笑两声,“打仗总算是把王府十多年攒下的积蓄耗空了?”
“嗯。”子书珩供认不讳,“连老婆都娶不起了。”
谈话间,老板娘正巧端着粥过来,献媚地插了一句:“王爷,奴家不要钱的,还倒贴五十万两白银加一座客栈!”
子书珩笑靥如花:“那怎么好意思呢。”
老板娘神情陶醉,觉得自己好似要飘起来了。
她突然犯起花痴,吴顷扶额轻叹口气,旋即接过她手里的粥端到子书珩面前,子书珩拿起小勺,对那两人笑了笑,说:“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陆知彰和秦知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将冒着热气的海参粥送到嘴里,慢慢咀嚼了几下,而后咽下肚去。
秦知微仍凛着一张脸,漆黑的眸子却是滑向了陆知彰,陆知彰无奈地扶额,说,“老板娘,要两……啧,要三碗人参粥。”
“成,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老板娘便浪荡地飘走了。
秦知微嘴角飞快地掠过一抹甜笑。
陆知彰宠溺地看她一眼,又看向对面那吃得正香的家伙,讥诮道:“王爷神机妙算,救九恶人于水深火热,在下佩服,佩服。”
子书珩边吃边说:“不敢当不敢当。”他咽下嘴里的粥,“再怎么浪,如今不还是被阁主擒住,插了翅也难飞出这间客栈么?”
陆知彰笑了:“我倒是挺想知道此种绝境,王爷会如何反击呢。”
“两位为刀俎,本王为鱼肉。”子书珩讪讪一笑,“本王愿意被宰,来吧,不要手下留情。”
“呵,依我看,王爷还不明白什么叫做绝境……”陆知彰刚要再刺激几句,就听见秦知微咽了口唾沫。
四下没有别的客人,客栈里鸦雀无闻,这一声着实太明显,以至于三人不约而同地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秦知微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刀。
虽然她表现地相当自然,但子书珩还是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呵呵,本王吃饱啦。”他当即知趣地放下勺子,朝秦知微颔首示意,秦知微却没搭理他,一双乌眸只盯着他面前的那碗粥。
子书珩:“……”
他轻轻一笑,拿了新的勺子,把海参粥推到女人的面前,客客气气地问:“尝一尝?”
秦知微两眼一亮,二话不说接过勺子,仿佛旁若无人般,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陆知彰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看来秦知微心智不全的传闻是真的了。子书珩不动声色,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对陆知彰道:“开场白说了这么多,阁主也该切入正题了吧?”
“哪有什么正题啊。”陆知彰手里的象牙扇倏地展开,他高深莫测地说,“王爷想多了,我就是单纯地要把你献给当今圣上,卖个人情而已。”
吴顷右手登时握在了策风刀的刀柄上,刀刃拔出一指,正在吃粥的秦知微则是直接将朔语扛在了肩头,与此同时,一股强悍的刀风拂过吴顷面颊,吹乱了他的发丝。
同样是短短一瞬,孰快孰慢高下立现。
“小顷,你不是人家对手的。”子书珩把吴顷的手按回去,“阁主就是跟我开了个玩笑而已。”
吴顷不太放心:“可……”
“呵呵呵呵……”陆知彰突然笑了起来,“这么说确实会让人误会我是在开玩笑,倒不如这样讲。”他睨着子书珩,“如果王爷不肯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只好将王爷献给陛下了。”
“嗯……”子书珩挑起一边的眉,思忖了片刻,说道,“这样吧,你问我七个问题,我从里面选三个问题回答,作为今天你饶我一命的还礼,至于其他的,你实在想知道的话……”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拉开抽绳,翻过来倒了倒,却是什么都没倒出来。
这意思已经够明显了——其他问题的答案需要用银子来买。
“呵!”陆知彰怒极反笑,“王爷似乎没搞清楚状况啊,王爷的命可是在我手里,想回答几个问题哪里轮得到王爷来费心。”
“阁主千万别把本王看得太值钱,本王这条命轻贱地很,最多就值知微阁的三条情报。当然,阁主若还是不肯答应,那不如直接砍下本王的脑袋献给陛下,顺便还可以验证一下本王说的对不对。”子书珩将空空如也的钱袋系好,重新塞回袖袋中。
客栈遽然之间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吴顷面不改色,却是心惊胆战,那姓秦的刀快得很,若真是朝王爷的脑袋砍过去,他根本就拦不下。
陆知彰凝眸盯着子书珩。
的确如传闻所言,这人能言善辩,城府极深,他步步试探,对方却筑起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不仅如此,还趁他不慎向他发进攻,搞乱了他的计划。
知微阁能在江湖立足百年之久,自是有其过人之处,情报机构虽以营利为目的,但江湖上动辄会发生灭门惨案,诸如此类的情报,不涉险根本无法搞到真相。陆知彰见过太多擅长心理震慑的人,也见过太多临危不惧的人,却从没有这般游刃有余的。
就好像,这场对峙中的困兽不是子书珩,而是他陆知彰。
就在他们僵持的须臾,秦知微吃光了粥,舔了舔唇,像是寒冰融化了般,她凛然的眉眼透出一分女孩子该有的婉约。她对子书珩说:“谢谢。”
“谢?怎么谢?”子书珩含着笑,“吃了本王的粥,可就得帮本王劝一劝你哥哥,他中毒已深,再不找鬼医种本命守宫,恐怕也照顾不了你多久了。”说着那只通体漆黑的守宫从他的领口爬了出来,在他的颈间停下,睁大猩红的眼睛看着陆知彰。
陆知彰心头猛然一颤,霎时间方寸大乱。
他本以为扼住了子书珩的七寸,岂料事实恰恰相反,竟是子书珩先扼住了他的七寸!
然而让他不得不丢盔弃甲的是,秦知微竟然受子书珩蛊惑开了口:“哥哥,你答应他吧,小微不能没有你。”
陆知彰:“……”
局势骤然逆转,子书珩拿起酒葫芦,用自己的袖子细细地擦拭着,语气平静地说:“本王下个月大婚,得尽快回京,阁主痛快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