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披一块硕大的白裘披风,骑在一匹毛色纯白的骏马上,风吹动满树凤凰花,也吹起她额前的秀发,那双秀丽的杏眼里闪着万千星辰,牢牢地将那身着浅金华服的少年倒影在眸底的清泉里。
少年不知情为何物,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
他在心底发问。
本王是从何时喜欢上她的?
或许,当初在客栈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已误了终身。
白衣少女双腿夹了夹马腹,马儿迈着优雅轻盈的步伐,挪到满身贵气的少年眼前。
“我们又相见了。”她声音比那唱歌的黄鹂儿还要清甜动听。
子书珩刚刚还在为自己曾经说过的狠话犯愁,不承想这么快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两人静静看着彼此,过了片刻,他们似乎忘记了曾经的尴尬与不快,不约而同地笑了。
年轻人每一瞬都在成长,那些为了不伤害对方而故意说出口的狠话,都会变成日后的笑谈。
“我以为……”子书珩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那样未免显得太过丢人,他说,“你已经回义宁了。”
昨天他回到墓里最先去了岑雪风的领地,再去到别处时,段忘容已经离开。
她对所有人都告了别,唯独对他不告而别。
那时子书珩大失所望,暗骂段忘容冷漠无情,现在却只觉脸颊发烫。
“正要准备回去。”段忘容淡声说。
“哦。”子书珩点点头。
两人相顾无言。
下一刻,他们皆是无比尴尬地看向别处。
子书珩这才发现吴顷不知何时消失了,他环顾四周,才瞧见不远处骑在马上的紫霞。
他登时恍然大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段忘容低着头说:“昨日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被慈隐师太杀死,多谢。”
他们两人在公输尺的客栈相遇,当初她为了进入墓中不惜诋毁他的名声,后又因十二品叶人参花成为祸福相依的对手。
她几次见他濒死,才知那孱弱的身躯下藏着如此坚韧的灵魂。
若不是为了救她,噬心前辈或许也不会死在他的手上。
她欠他太多了,该怎么还才好?
子书珩风轻云淡地回:“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话落又是一阵死寂。
子书珩的确舍不得段忘容,可她如今就在眼前,他却是浑身都不自在了,他在心底悲叹:天呐,说出去本王都不相信,面对着心悦的姑娘,驰骋疆场的大将军王居然连手指都不知放到哪里才好!
清风拂来,吹起少女的刘海,将那娟秀清丽的小圆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少年依依的目光里。
少女眉黛青颦,面若芙蓉,一颦一笑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得不可方物。
子书珩沉在里面,挪不开视线。他听着自己逐渐失控的心跳,当即决定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柔声说:“起风了,快回去吧。”
“嗯。”段忘容点头答应,却并不动作。
于是子书珩也只好静静等她离开。
两人放慢了呼吸,将最后的眷恋糅杂在空气中,再一丝一丝地渗透到对方的心里。
良久,段忘容极轻极长地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用带着些命令的口吻说:“你再多看我一眼。”
“好。”子书珩正巧不好意思看她,得她要求,便光明正大地看她。
一瞬不瞬,放肆恣意地看她。
“记住我的样子了?”少女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子书珩微微讶然,旋即笑了起来。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已无法忘怀。
他点头,乖乖地给对方回复:“嗯,记住了。”
“那我们。”少女拱手,浅笑嫣然,“后会有期。”
“一路顺风,后会有期。”子书珩也从容拱手。
话落,少年少女同时转身,打马相向而行,他们已经把心意传达给对方,这份感情虽看似到此为止,却又在一瞬间达到了隽永。
阳光明媚,风和景铄。
吴顷骑着马施施然跟上,也不敢与子书珩对视,脸颊通红,一副忸怩害臊的模样。
子书珩从这表情里看出了一些诡异的东西,盯着他,试探地问:“情窦初开?”
“怎么可能!”吴顷惊得口不择言,“我只是不小心看到她洗澡而已!真的只是不小心!她还不知道我是男人,我绝不能让她知道我是男人!否则我就得负责了,当然我不是不想负责,可我这条命现在是主子的,再说了,万一她对我没那方面的意思……”
他还在没完没了地絮叨着,子书珩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跟段忘容共处一室这么久,甚至还在一起泡池子,也不过只看到了她的香肩和锁骨。
“臭小子,艳福不浅啊!”子书珩忽然有些愤懑地说道。
吴顷羞愧地无地自容,捂着自己的脸说:“饶了我吧王爷!我就是一卖弄力气的粗人,配不上人家的!”
“哟呵。”他这般自轻自贱,子书珩反倒不乐意了,“你说我铁骑营正二品骠骑将军配不上谁?”
“主子!”吴顷几乎是哀求着喊道。
“瞧你这点出息!”子书珩觑他,“缘分这东西,若真是你的,你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吴顷似懂非懂,“哦……”
子书珩懒得继续开导他,调转话锋:“可是把柳不是安排妥当了?”
提到公事,吴顷登时凛起神色:“主子放心,已经让他扮成女人,由第三小队护送走水路,绝不会被发现。”
“妥了。”子书珩望向笼罩着远方山川的阴云,手指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在墓里发生的事,尤其是本王与义宁长公主相识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听见了么?”
“是,王爷。”吴顷颔首领命,忽然又想起什么,“若是丞相大人问起……”
“一视同仁。”子书珩说着挥起皮鞭,啪地一声落下,黑色的骏马便载着那清癯的身躯朝北方奔驰而去。
远山含黛,水天一色,策马而行的少年郎渐渐融入山水画中,戴着半面金面具的男人唇角噙笑,站在和煦的暖风里目送他们离开。
PS: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