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踏风而来,穿透树林,朝着北方绝尘而去。
“吁——”
突然,马上的人勒紧了缰绳。
一声马啸划破长空。
此地名为胜境关,是西南地区最著名的一处关隘,其两侧皆为悬崖峭壁,若是有弓箭手埋伏在上方,崖底的人便是插了翅膀也难逃走。
上方无数点寒芒早已悄然无息地瞄准了他。
前方传来悠然的马蹄声,紧接着出现了一道人影,在距离他十丈远的位置停下。
只有一个人。
乌云移开,晦暗瞬间被月光驱散,他看清了对面那人的脸。
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了眼夜空,那是一轮血月。
“血月出世,必有灾殃。”对面骑在马上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身形魁梧,身穿轻铠,手握一柄通体纯黑的长枪,讲话语气沉稳,声音中气十足,“金面贵公子无咎,你猜今晚这灾殃会出在哪里?”
无咎面不改色,向对方一拱手:“宁靖候,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王淮朗笑一声,“金面贵公子盛名在外,在下早就想会一会了。”
无咎道:“血月出世,眼下恐还不是把酒言欢的时候。”
王淮冷哼:“怎么?公子可是还有其他选择?”
话落一阵肃杀的夜风卷起沙尘,弓箭手严以待阵地瞄准下方的困兽。
无咎从容地一勾唇角:“在下别无选择,还请侯爷指示。”
王淮哈哈笑了几声,“恶人墓的九大恶人里有八位手上沾了人命,唯有金面贵公子无咎不同,出淤泥而不染,不仅手上没有人命,似乎还颇有几分隐士的风雅。与恶贯满盈的罪人共处一地,却被尊为上首,此种厉害人物,竟连知微阁阁主都无法知晓他的身份,果然非同凡响,声名远扬,就连陛下身边的人都能驱使自如啊!”
无咎摇摇头:“在下不知侯爷在说什么。”
“那本候换一个问法好了。”王淮面露鄙夷,用审问的口吻道,“公子今晚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无咎喉结动了动,脸上仍然没有惧色:“应一位友人邀请,前去参加明日的喜宴。”
王淮如鹰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睨着他,摆了摆手,手下便从上方丢下一团黑色东西,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无咎定睛一看,心凉了大半。
“是不是这位朋友的邀约啊?”王淮声音低沉。
“在下不认识他。”无咎心如刀绞,骑在马上的身形却仍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萧枕安去那间客栈为难客栈老板的时候,公子就该想到了,圣上既然出兵至此地,自是已经捉住了你的把柄。”王淮语调悠然,“本候只会打仗,不懂机关算计,不过对公子却甚是佩服。”他面露笑意,“斗胆问一句,公子控制东厂多少年了?”
“呵。”无咎像是哭笑不得,“在下身处南溟,如何能控制得了东厂?”
“黎征,摘星阁首座,东厂督主李彭筝的义子,两人私下里常有往来。摘星阁地处临高县,虽毗邻南溟,却不在南溟,若是陛下只盯着身边人,谁都不可能知道黎征会把从东厂得来的情报送到恶人墓里,公子这一招当真是高明啊!”王淮扫了地上那因受过重刑而血肉模糊的年轻人一眼,抬眸,“公子不妨猜一猜,陛下是怎么发现这对义父子有问题的?”
无咎道:“愿闻其详。”
王淮说:“李彭筝过寿那一日,黎征喝了不少酒,被人发现与李彭筝衣衫不整共处一室。李彭筝虽武功高强,但因长相俊美,素来就被坊间称为厂花,思慕之人自是不少,两人原本可以光明正大地相守,却多此一举地以父子相称,想必是要掩人耳目了。”他惋惜地叹了口气,“起初陛下并未起疑,是丞相大人启奏陛下,陛下才下令彻查东厂,结果果然不简单。”
无咎心头一沉,暗叹:这就是命!
摘星阁是无咎七年前所建,黎征本是长平国人,与无咎幼年时结交,为报救命之恩自愿成为他的心腹,李彭筝受过无咎背后那人的知遇之恩,也愿意唯无咎马首是瞻。
然而筹谋多年,东厂这一颗棋子,终是毁了。
无咎不再看那早已气绝的黎征,冷声道:“侯爷今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倒是不少。”王淮挥了挥手中的落英枪,“不过,现在就只有一个。”乌黑的枪尖对准了对面那人,杀意如翻滚的海雾般弥漫了出来,只听呼哧一声,火红色的枪焰裹挟着笔直的枪身而起,他口气笃定地道:“那便是撕开你的面具。”
宁靖侯王淮,手握一柄乌黑长枪,这柄枪曾让无数英雄人物陨落,因而被称之为落英枪。王淮排在知微阁高手榜第五名,阁主对其评价为:戎马一生,顶天立地。
不到万不得已,无咎是绝不愿意与王淮对战的,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握在腰间的玉带之上,轻轻一抽,竟从中抽出一把剑身长三尺有余的软剑。他对着血月的冷辉扬了扬剑,长剑便披上了一层血光,旋即握着剑柄的手轻轻一转,便有青色的剑光裹住了剑身,像是幽静的鬼火般燃烧起来。
他沉声说道:“那就要看看侯爷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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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书珩猛地睁开了眼。
突如其来的心慌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他立刻起身,疾步朝门外走去。
看到头顶的那轮血月,他的脚根忽然有些发软,当即运起真气,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乘着凛冽的阴风,长明灯幽青色的光芒越发旺盛,仿佛昭示着地狱的修罗即将在人间苏醒,子书珩在狭长的甬道里疾速穿行,面色苍白,抿紧嘴唇,心底几近疯狂地默念着四字:天煞孤星!
终于到达噬心的领地,然而——
人不在!
四根锁链凌乱地躺在地上,两根完好无损,另外两根则从中间断裂。
子书珩心里咯噔了一下,距离此地最近的,便是他和段忘容住的那间雅室了!
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充斥在心间的却是浓郁地无法化开的悲哀。
来得及吗?
来得及吗?
来得及吗?
来得及!
当看到那英姿飒沓的白衣少女从雅室里一跃而出,他心底猝地生出卑微而猖狂的欢喜,失声喊道:“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