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吧。”岑雪风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摆在刚拔完毒的子书珩面前。
子书珩低头看了一眼,这碗汤不同于寻常的草药,红得仿佛是新鲜的血液,他不由得蹙起眉尖,疑惑地问:“前几日只需要银针拔毒,今天怎么还要喝药了?”
岑雪风冷哼一声:“你还敢说?你凭什么认为山吹的内力不及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就是铤而走险!”
子书珩露齿一笑,讪讪道:“是铤而走险没错,但我也敢保证,山吹即便用了全力,也打不碎我的心脉。”
他话语里透着几分嚣张得意,岑雪风看着他,是又生气又想笑,最后心烦意乱,伸出手指头在他额上一下一下地戳,戳得他脑袋直晃。岑雪风埋怨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
虽然山吹的出现纯属意外,但他若是没画蛇添足地让他们去取无咎的面具,哪里又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那前辈尽量别去见我娘不就是了。”子书珩推开他的手,随口搭着话,低头看着眼前的药汤,还是有些迟疑。
岑雪风说:“补药,可以排出你体内残留的煞气。”
子书珩轻叹了口气,没再多言,端起碗,将药水一饮而尽。
岑雪风唇角仿佛动了动。
喝完药,子书珩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热量,自从中了香消玉殒起,由于血液流通不畅的缘故,他的手脚就比寻常人要凉一些,怎么捂都捂不热,唯有泡在热水里,才能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暖意。
而此刻,他就像是刚从温泉池子里出来一样。
“这补药是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攥了攥拳头,手指似乎也不那么软绵无力了,不禁面露惊喜,“有种新生的感觉。”
岑雪风一哂:“说了你也不懂。”
子书珩扬了扬眉,心道也是,他本来就懒,便也没再追问。
他忽然玩心大起,走到正在专心为岑雪风整理药材的夏雪安面前,趁其不备伸出手,一把打乱她眼前的水飞蓟,夏雪安登时气急败坏地瞪他,他忙快步跑到岑雪风身后,用得逞的眼神望着她。
岑雪风气得一噎,揪住他的耳朵送到夏雪安面前:“快给你娘道歉!”
他便乖乖地说:“娘亲,我错了,饶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夏雪安目前的心智也不过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她闷闷不乐地说道:“你太调皮了,要打屁股!”
子书珩便乖顺地撅起屁股来,夏雪安似乎仍在气头上,只见她高高地举起手,最后却只是轻轻地落下。她说:“珩儿莫要淘气!”
子书珩脸上堆满了纯真的笑,用力点头:“嗯,珩儿最听娘亲的话了。”
眼前的一幕倏然间染红了岑雪风的眼眶,他忙别过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子书珩脸上的笑意骤然散去,他不再打扰夏雪安,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手指在刚才那只药汤碗的沿儿上摸了一圈,淡声道:“她可有问过你什么?”
“当然问过。”岑雪风侧身看着他,“她问你为什么要把人参花让给她。”
子书珩嘴唇抿成一线,盯着那碗看了一会,说,“你说我们是情敌,我宁可毒发,也不想让她嫁给我。”
岑雪风蓦地一惊,“你是怎么猜到的?”
子书珩笑了笑:“我想不到还有其他可以让她心甘情愿拿走人参花的理由了。”
话落便是一阵死寂。
夏雪安整理好水飞蓟,又从外面端了一筐艾草叶进来,香气很快便弥漫了整间暗室。
子书珩用力地嗅了嗅。
岑雪风在一旁坐下,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我还不能离开。”子书珩凝起眸子,“昨天在无咎的领地,山吹明明可以杀死我却没有动手,这说明她不是朝廷的暗桩。所以暗桩只会是柳不是或者易千面,我之前对柳不是放了饵,若是他肯乖乖上钩对我敞开心扉,那么就只会是易千面了。”
岑雪风有些疑惑:“为什么排除了无咎?”
子书珩狡黠一笑:“因为他连名不虚传的鬼医都敢威胁,还当什么暗桩啊!”
岑雪风愣了一下,旋即老脸一红,抄起桌上的萝芙木就要打人:“你!你这个混小子!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然而那混小子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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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忘容静静坐在雅室里,正在为是否将李明殊曾经身中情毒花残月缺的事告诉子书珩而烦忧。
夺取人参花的任务已经结束,她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墓里,不过鬼医在,想必师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这便意味着她还会跟墓里的人打交道,那么,她便十分有必要对李明殊保持警惕。
这半个月来,师父并没有加害过她们,风尘妖女过去确实恶贯满盈,但如今的李明殊重情重义,或许她已经真心悔过,那么,她应该也想在师妹心中建立一个正面的形象吧?
段忘容左右为难,便拿起花瓶里的那一束蔷薇,一片一片地撕着花瓣,心里默念:“告诉她、不告诉她、告诉她、不告诉她……”
子书珩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段忘容正在辣手摧花。
“师姐?”他诧异地唤了声。
段忘容一怔,放下手中的残花,转身看着他,语调不自觉地带着些欢喜:“你回来啦。”
“嗯。”离别在即,子书珩不想徒增惆怅,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也不上前,只靠在墙角,面无表情问:“师姐可是有什么烦忧的事?”
段忘容抿了下唇,踌躇片刻,认真地说:“你会因为一个人曾经犯下的过错而否定她的现在吗?”
子书珩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抱着自己胸前的两颗苹果想了想,回答:“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过去否定她的未来,但在我与之交往接触的此刻,我希望可以知道她的过去,这样更有利于我分辨她为何变成今天的她,以及将来的她会是什么样子。我是一个有污点的人,不会轻易对人敞开心扉,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有些人注定只是点头之交,有些人则值得你掏心掏肺赴汤蹈火,判断这些,看得可不只是眼前。”
他略显无奈地耸了耸肩,“虽然出来行走江湖不免会沾上些江湖习气,但江湖上流传的不问过去百无禁忌的结交方式,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段忘容有如醍醐灌顶。
得到的情报越多,聪明的人越是能够明辨是非,师妹如此通透之人,她到底在担忧些什么呢?
段忘容眼里亮起光来:“你可听说过花残月缺?”
子书珩瞳孔骤然一缩。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少女,沉声问道:“师父中过花残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