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后师长夷直接回了丞相府，常威伺候他更衣，蓦然发现他里衣几乎已经湿透，常威没有多问，直接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师长夷穿戴整齐，伏案写了一封密函，交到了常威手上。

常威知道该去联系谁，也有本事甩掉暗中监视的人，师长夷对此很放心，只朝他摆了摆手。

常威颔首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师长夷走到院子里，那株枝叶苍茂的金桂染上了黄昏的色泽，在风中轻轻摇摆。

师长夷回想起与子书祯斡旋的过程，他很确定子书祯对自己起了杀心，握着酒杯那一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珩儿的孩子还没出生呢！

“呵呵呵呵呵呵……”忽然，他肩膀颤抖，癫狂地笑了起来。

他笑自己这一生机关算尽，恶事做绝，双手沾满血腥，竟也奢望与凡人一样安享天伦。

“呵呵呵……”

笑声逐渐变得阴冷，透出悲凉，旋即戛然而止。

他又变回了那个静水流深的大凉丞相。

子书祯毕竟也曾是他的学生，饱读诗书经纶，绝非愚钝蠢笨之人，先前被他百般愚弄、利用，起了杀心也是情理之中。

之所以起了杀心最终又放弃……难道是想让我活着见到他有朝一日战胜珩儿，以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是错的？

师长夷唇边漾开了浅笑。

他费尽心思铤而走险，不是要让子书祯相信他，恰恰相反，是为了混淆、迷惑子书祯，让子书祯派人与被姜炎琢控制的姜承治对接，只要海云智与南燕对接上，就会发现，他之前所言——“句句属实”。

到那时，对他百般怀疑的子书祯一定会心存愧疚，主动提出帮助姜承治。

换言之，如今的子书祯，就等同于是一个死人了。

真要说起来，子书祯虽也姓子书，师长夷却从未将其视为敌人，一方面，他不够资格，另一方面，他对子书策同样也心怀恨意。

在师长夷心中，他与易千面、山吹、噬心、林晚泊等人没有什么区别，扮演的只是引出、削弱子书钧，促使子书珩离开檀京的棋子。

师长夷今日之举，目标正是他真正的敌人——子书钧！

以师长夷对姜炎琢的了解，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君王定是已将他们之间的密谋告诉了子书钧，接下来，就看明知是陷阱的子书钧愿不愿意上钩了。

-

五日后，滇和。

吴刻站在子书珩面前，向他汇报：“车骑营至今也没动作，想必是不会北上了。”

对此，子书珩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点了点头，道：“还有别的事么？”

吴刻继续说：“丞相前几日向天兴帝请辞，说是身体不适，天兴帝让内阁接管丞相手中的事务，但并没有同意他离开。”

身体不适？是因为上次与皇兄交手受了重伤吗……不对，老师医术高明，过了这么久，受了再重的伤也该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以老师在大凉的地位，若是他不主动提出请辞，恐怕子书祯也不敢动他。

子书珩扬了扬斜飞入鬓的长眉，总结道：“老师依旧是大凉丞相，只不过被束之高阁了。”

吴刻清楚他比自己看得更透彻，没有任何感情地“嗯”了一声，继续道：“大凉朝廷分成了三派，一派认为天兴帝之举不妥，大凉当前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丞相，等丞相身体好些了，还是得回来处理朝政。一派则恰恰相反，认为丞相位高权重，是时候进行分权了，否则就会变成下一个大翰王。还有一派则不发表意见，保持中立。天兴帝每日上朝都要听群臣为此事争论，想必也并没有多么舒心。”

大翰王就在你眼前，你说话倒是挺直接啊……子书珩手托下巴，自行忽略了自己在其中的反贼形象，微微眯起眼睛，“我倒是很好奇，老师为什么要请辞呢？”

他直觉地认为师长夷在给子书祯挖坑。

吴刻没有作声。

子书珩凝眸沉思须臾，不甚在意地舒展开表情，他相信即便如今宛若一头困兽的子书祯狗急跳墙，师长夷也完全有本事金蝉脱壳，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了，还有空心术可以扭转乾坤。

比起檀京城，他倒是更关心另一方——

“摘星阁一直都没有动静？”

“是。”吴刻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子书珩看着他，觉得真是自找不痛快，他又不是会主动为人纾解烦忧的吴顷。

他轻叹了口气，说：“去盯你的枪吧。”

九段枪出自陈广秋之手，这世上绝无可能再有第二把，但按照九段枪仿造一把差不多的，还是可以实现的。

吴刻试过九段枪后，便有了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受，对手里的策风刀是怎么着都喜欢不起来了，心中的烦闷几乎都写在脸上，子书珩看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于是动用了义宁长公主的力量，寻来上好的铁匠，为他量身打造一把足以媲美九段枪的长枪。

吴刻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言不由衷地说：“主子，不用。”

子书珩哼笑一声，“爱去不去。”

吴刻脚底一转，人就不见了踪影。

林晚泊抱着一堆书进来，刚好与他擦肩而过，笑着说：“吴将军这是干什么去？”

“就当他是去见媳妇吧，不用管他。”子书珩说着站起身，林晚泊把书全都摆在一张案桌上，后面还有两张案桌堆满了书。

子书珩走过来坐下，拿起一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段忘容亲吻的原因，从与段忘容睡在一起的那一晚开始，他就能感受到蛊虫的存在了。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在他左侧胸膛的皮下游动，不痛，只略微有点儿痒。

他试图与之交流，对方却并没有给予回应。他把这奇妙的体验分享给段忘容，段忘容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皮下就会鼓起一个小小的包，段忘容手指移动，这个包也会跟着移动，段忘容手指松开，这个包立马就会消失。

段忘容在他身上都试过了，目前只有左边胸膛的位置才会出现这种神奇的情况。

即便可以读唇语，也难免会遇到力不从心的时候，不上战场还好，若是上了战场，那就必然会成为己方累赘，因此他必须想办法把三感消失的时间控制在夜间。

他的打算是控制在酉时、戌时、亥时这三个时辰内。

义宁地处西南，虫类繁多，不乏养蛊之人，段忘容差人把相关的书籍全都寻来，想着能不能从中摸出什么门道，于是这几日，子书珩大多数时间在钻研蛊术。

其实他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就连西域毒帝都帮不上忙。幸而他在恶人墓养身体时跟着岑雪风学了些基础知识，医理、药理、蛊术在一定程度上又是相通的，所以任凭书上的内容多么晦涩难懂，他都能理解一些。

巳正一刻子书珩的三感便消失了，段忘容进来他全然没有察觉，待段忘容走到他跟前，他才抬起头来。

一对上他的目光，段忘容便知他又听不到了，没说话，将一本名为《草鬼秘术》的书摆在了他的眼前，子书珩垂眸定睛一看，翻开的那一页用义宁语写着：延命蛊，以宿体血肉为食，性贪婪、嗜血，以宿主心爱之人做引，即可激发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