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珩心猿意马，手正要往段忘容腰上摸，段忘容忽然想起一件事，握住他冰凉的手：“对了，不妄大师此行还带了一个人。”

“带就带呗……”子书珩不肯罢休，倏然间想明白这话里的深意，扬了扬眉，道，“带了谁？”

段忘容薄唇刚一张开，正要告诉他答案，就听门外传来通报声：“大王驾到！”

如胶似漆的两人对视一眼，恋恋不舍地分开一小段距离，段忘容将轻纱重新覆在脸上。

率先映入子书珩眼帘的并非义宁君主段忘渊，而是俊美和尚不妄，段忘渊跟在他身后一侧，一副恭敬乖顺的模样，而不妄的另一边，则是一位身穿僧袍、梳着髻的老人。

子书珩看到这位老人，心头猛地一颤，一时间竟忘记控制表情，眼眶涌上一股热流。

从生死永隔到死而复生的久别重逢，这应该是人间莫大的欢喜了——他没能克制自己此刻的激动，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林伯伯！”

林晚泊远远瞧着他，眼中有阔别重逢的欣喜，也有小主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以及小主子长大了也还是一如既往佻达混账不知礼数的……气愤。

不妄大师和义宁王都在呢，哪里轮得到先跟他打招呼？

纵使如此，他对上子书珩的泪眼，还是露出了笑容。

子书珩收回视线，主动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合十，对着不妄躬身行礼，真诚道：“大师之恩，晚辈无以为报。”

大师淡然说：“不，你报得。”

“？”不妄不动声色讲出口的话再次出乎了段忘渊的意料，他保持着君王的高傲暗暗嘀咕：得道高僧难道不该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吗？

子书珩清楚不妄指的是什么，没有急着与之深入交流，而是先朝着段忘渊挤了挤眼：“谢了，小舅子。”

猝不及防被感谢的小舅子：“……”

“哼。”他不知为什么特别烦躁，闷哼一声，走到一旁坐下。

我这个口是心非的弟弟……段忘容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子书珩觉得这小舅子甚是有趣，本想再逗弄两句，但碍于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恶趣味。

“大师，这边请。”他恭敬摊出一只手为不妄引路。

不妄单手立掌，微微颔首，随他一同离开了。

段忘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刹那间想明白了一件事——不妄一直没有离开，原来是在等子书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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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大大小小的庭院有几十座，其中一座院子里栽了一棵参天的菩提树，年初的时候，身为名正言顺的驸马爷，子书珩把公主府逛个遍，这厢便引着不妄来到了此处。

菩提树高大遒劲，枝叶繁茂苍翠，有些菩提花已经落了，结成了一粒一粒顶端微微发红的菩提果。

两人在树下跪坐。

“你可还记得此物？”长相俊美目光澄澈的僧人从僧袍的袖口里掏出一枚由金丝线编制而成的圆形荷包，金丝线周遭已经卷起毛边，泛着苍白，昭示着它的年代久远。

子书珩垂下眼睫，将荷包接过来，道：“自是记得。”

他另一只手从腰上拆下一个巴掌大的酒葫芦，淡淡地笑了笑：“它们出自同一个主人。”

不妄目光在那表面光滑莹润的紫檀木酒葫芦上停留了良久，才伸出手，将其握在掌中，而后陷入了沉默。

子书珩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去猜他在想什么，距离武痴陨落已经过去十个月，他们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事，心境都已发生变化。

子书珩想要再见不妄一面，只是担心自己会成为他修行的业障，如今来看，他在滇和等自己，也确实是想解开心结——噬心已经不在了，但噬心惹的尘埃却仍然留在这世上，唯有将这尘埃净化，不妄才能真正地顿悟。

不知过了多久，不妄唇边漾开和煦的、透着慈悲的浅笑：“如果再来一次，王爷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子书珩似是不假思索：“当然是让他为我多创几门功夫啦！”

如果再来一次，在他活下去和噬心活下去之间，他依旧会选择前者，但会尽最大的可能减少遗憾。

不妄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他把酒葫芦还给子书珩，却没有将那陈旧的荷包收回，只是站起身，双手合十，对着子书珩躬身行了一礼。

子书珩也双手合十行礼，再抬起眼眸时，看到他周身散发着晨曦般的金色光华，两道浓密的剑眉肉眼可见地变得柔和，眉心出现了一点朱砂。

那就像是一尊活佛！

不妄澄澈的双眸含着普度众生的慈悲，开口声音隐隐带着神圣的、令人敬畏的回音：“王爷可是有什么想问？”

子书珩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到了，短短一瞬，他便意识到不妄大师的四象经已经臻至圆满。

他替不妄感到高兴、也替噬心感到高兴。

而他自己，在噬心一事上，也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地释然了。

“我……”他敬畏地开口，却被内心冒出的念头扰乱了思绪。

他首先想知道的是，师长夷在这场多方对决中，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稳了稳心神，继续说：“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停止这场天下纷争？”

不妄眼含笑意，语气温和：“佛前有花，名优昙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这场纷争非因你而起，却会因你而终。”

行，我懂了，不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嘛！您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会简单直白地告诉我，只能让我自己去参悟，那我还问什么……不过这也算是告诉了我结局，无论我是死是活，天下终归是要回归太平！子书珩心满意足，双手合十，恭敬颔首道：“晚辈谢大师指点。”

这一次，他再抬起头来，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看着不妄消失的地方出了一会儿神，终是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转身，脚步轻快地向公主府的正殿走去。

一路桃红柳绿，花香鸟语，他心里想着，师姐和林伯伯都在等着他，便觉人间美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