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心术的幻境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但一个人心志再怎么坚定,也绝无可能在半刻钟内苏醒,师长夷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本以为可以彻底铲除这个心头大患,然而事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他本以为是因自己经脉受损对无咎的缠心不够彻底没有将他拉入幻境,可无咎的开场白又否定了这种可能。
他的确进入幻境了,而且另外两人仍在昏迷之中,这说明缠心并没有失败。
当然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必须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可能,师长夷平静道:“不必客气,那两位长老似乎还沉浸在美梦中不想醒来。”
无咎担心他还有其他伎俩,机警地站在他身后,被一语戳中痛处,扼住他喉咙的手猛地发力。他清楚地感受到师长夷喉结滑动,冷笑着道:“丞相大人也会害怕?”
师长夷脸色因窒息已有些变红,语调却不见波澜:“对手的强大远超想象,害怕不应该么?”
“咔”地一声——无咎擒住他的腕径直折断,反手夺走他的刀架在他脖颈上,将他带到天玑、天权面前,而后封了他的穴道,这两位长老颈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青色血管,情况看起来十分不妙。
无咎说:“救他们,看在珩儿的面子上,这一回我会放了你。”
师长夷双腕被折断时沉静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听到这话他倒是颇为意外,扬了扬眉,问:“噬心的死,你嫁祸给我了?”
无咎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他本就是因你而死。”
“武痴那样至纯至性的人物,早在走火入魔时便已经死了。”师长夷目光清冷,“我从未挑拨过你们,你却利用噬心让我们师徒反目。”
他面无表情说着,左手的无名指将藏在袖里的一根银针推入自己腕中。
被封的穴道登时解开,经脉里迅速涌入真气。
无咎不再与他多言,动了动手中的刀,在他冷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威胁道:“救他们,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师长夷似是妥协:“中了缠心术,只有两个方法才能解脱。”
“……什么方法?”无咎追问。
“第一,像你这样,对美好的幻境毫无眷恋,那自然就会苏醒。”
无咎凝了凝眸,“第二呢?”
“第二……”
师长夷话没说完倏然转身,无咎这才发现他已经脱困,心下当即一凛,挥起手里的刀便要取他性命。师长夷却没有反抗,只是沉静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风轻云淡地勾起了唇。
无咎手里的刀已经刺破了他的前襟,缓缓有鲜血渗了出来,将那淡青色的衣衫染红,刀尖只要再往里进一寸,便可将他杀死,然而就差这么一寸距离,无咎却猛地将刀收回,双目凝滞,整个人陷入了恍惚之中:“我……我怎么会……我……”
确定他中了空心术,师长夷紧绷的心这才敢稍微有一丝松懈,他借助蛊虫控制自己几乎没了知觉的双腕,深吸一口气,慈悲地说道:“谁都有犯错的时候,王爷不必为这种小事计较,把刀交给我吧。”
无咎愣了愣,竟真的将刀递了过去。
“殿下!”目睹这一幕的天璇长老不可思议地大喊一声,师长夷心中一动,没有丝毫停留,疾步冲向围栏,径直翻身跳下了船。
天璇长老追过去,水面残留着几丝鲜红,人已不见了踪迹,同伴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忙回到无咎身旁,无咎看着她,颇为困惑地道:“我刚才……是不是要把刀交给师长夷?”
天璇长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沉重地点了点头。
无咎陷入沉默,露在面具外头的半张脸渐渐变得煞白。
天璇长老看了看仍旧昏迷的天玑、天权两人,问:“殿下,现在怎么办?派人追吗?”
“不必追了。”无咎不知自己刚刚是怎么了,且对师长夷各方面的强大与神秘倍感忌惮,只能逼着自己保持冷静,他道,“立刻返航让玉衡为他们解毒。”
“是。”
-
常威将师长夷捞出水面,师长夷一连吐了好几口血。
他先是用视觉幻术瞒天过海,在承受拔山震元神功那一击时经脉又受了严重的伤,后强撑着维持对摘星阁那两位长老的缠心,并对无咎施展了空心术,再加上双腕脱臼,他借助蛊虫的力量才能脱困,如此一来,这一系列高强度的消耗对他身体造成了严重的反噬。
“主子!主子!”常威头一次见他这般狼狈,仓皇无措地唤。
“无碍。”师长夷让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紫色的蛊虫钻回自己的衣服里,没了外力的支撑,双手瞬间脱力,他看了常威一眼,淡淡地道:“脱臼,你来。”
常威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主子忍一忍。”
师长夷疲惫地阖了眼。
常威隔着湿透的衣服握着他的双臂,摸到骨头错位的位置,猛地向上一推。
这点疼痛比起当初为子书珩剔骨种脉根本不值一提,师长夷眉头也没皱一下,睁开目光疏冷的眼,低声问道:“他们走了?”
他已经无法维持云和号的视觉幻术了。
“是,没有追上来。”常威说着要扶他站起来,师长夷却摇了摇头,只道:“去取我的药箱。”
常威知他这是还无法站起来,正要离去,却见苏辛荃站在他们身后。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依旧阴霾,苏辛荃脸色苍白,立在狂风中,巧士冠不见踪迹,衣摆和长发飘飞,就像是一只索命的怨鬼。
“苏公公有何贵干。”常威本能地保持警惕,肃声道。
苏辛荃半眯起狭长的眼,打量瘫坐在他身后的师长夷,确认他已经毫无攻击力了,才开口问:“丞相为何会缥缈经?”
师长夷低垂着眼睫,并不看他。
苏辛荃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原是夏哈甫一脉啊……”
师长夷讥诮地轻哼:“如果我是你,我会假装没有发现这件事,靠岸后再暗中送信给陛下。”
苏辛荃笑容蓦地僵在脸上,片刻后他又重拾信心:“你身受重伤,现在想杀死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你这阉贼未免也太自以……”常威没说出口的话咽进了嗓子里。
不远处,苏辛荃的手下站在围栏边,将一个紫檀木的药箱高高举起。
“下官知丞相大人医术高明,可以起死回生,但若没有这箱珍稀的药材,大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能平安撑到南隶么?若是再落下个病根什么的,那可就不好啦!”苏辛荃故作怜悯地摊了摊手,虚情假意地说,“此番路程尚远,也不知摘星阁会不会再发起进攻,真是令人担忧啊!”
师长夷淡声道:“你想做什么。”
苏辛荃神色倨傲地看向常威:“丞相大人,你养的狗到处乱叫,不如交给下官好好调教一番?”
常威神色一凛,师长夷声调毫无波澜:“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审问我,我在你手里,他不会找你麻烦。”